8.第九章 頭頂波斯菊(8)
尹小跳不說話,她心說是的,陳在就是愛喝五糧液,把她也教得差不多會喝了。***可她不想就這個問題和萬美辰展開討論,兩個女人共同議論一個跟她們有著特別關係的男人的生活習慣,這讓尹小跳難為,並且她覺得這也是對萬美辰的傷害。
萬美辰說咱們用茶杯喝吧,要麼用飯碗。我看電影里那些為壯士送行的場面,他們都是用碗盛酒的,沒有人捏著小酒盅。
孟由由說萬老師,咱們又不是壯士,又沒有酒量,咱們不用飯碗。孟由由的女兒是萬美辰中學里的學生,所以孟由由管萬美辰叫萬老師。
萬美辰說咱們不是壯士咱們是壯……咱們是壯女吧,何況我也真打算出征了,孟由由你還是拿碗來,請倒酒吧。
孟由由拿來三隻飯碗,將一瓶五糧液分別斟入碗中,酒香撲鼻。
萬美辰先端起碗,反客為主地說:來!
但是尹小跳和孟由由都不動,她們都聽見萬美辰說她打算出征。
尹小跳說萬美辰你打算去哪兒?
萬美辰說,我打算辭了學校的事去加彭,我舅舅在加彭都利伯維爾做服裝生意,身邊缺人手。他願意讓我去,我也想去。
尹小跳說你的意思是你要出國?我剛才以為你是要去外地出差。
萬美辰說我本來不想在今天這個場合說這件事的,我有什麼必要說我自己的私事?尹小跳,你和我是什麼關係?你和我什麼關係也沒有,你我不像你和孟由由,你們是朋友。孟由由你和我也沒有什麼關係,我只是你女兒的美術老師。我去加彭只是我個人的事,我本來能夠悄悄地走,但人都是有弱點的,我想讓自己大度,卻又不甘心那麼大度。尹小跳我越是接近你我心裡的痛苦就越多,可我心裡的痛苦越多我就越想看見你,你是我和陳在之間惟一的最可靠的橋樑——你害怕了吧?別害怕,我這不是就要走了嗎,因為我知道我不能再這麼下去。有一天我讀了一本書,書上說世界上什麼東西最完整?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比一顆破碎的心更完整。都說書本是騙人的,但我不這麼看,當你最絕望的時候書中的一句話有可能成為你救命的稻草,儘管它只是一根稻草。這稻草讓我明白我還不是那麼糟糕,我不能再這麼糾纏你了尹小跳,來,喝酒!
萬美辰雙手端碗,猛喝一大口五糧液。然後她放下碗說你們都不喝?你們不喝我喝!她又喝了一大口。
尹小跳和孟由由都端起碗,她們都喝了一大口。面對萬美辰的宣布,她們無法開口,她們既不能勸她走,也不能勸她別走。尤其尹小跳,她對萬美辰說什麼都是殘忍的,說什麼她也像是一個看熱鬧的人。她喝著酒,只能對萬美辰說,我沒有認為你是在糾纏我,你不要這樣形容自己。
萬美辰冷笑一聲說尹小跳,這就是你的虛偽之處,你當真喜歡我這麼親近你嗎?當你聽說我要遠走加彭的時候,你靈魂深處肯定是大鬆一口氣的,只是表面的那個你暫時還不能正視你的靈魂,你覺得你對我抱有歉意。這種抱歉不是先天的本能,是後天的教養教給你的。你不覺得我的話有……道……道……
萬美辰醉了,醉如爛泥了。她滑到了桌子底下。孟由由叫了計程車,和尹小跳一塊兒把萬美辰送回家去。
尹小跳第一次走進陳在從前的家,這個家亂紛紛的,一副主人疏於整理的狼狽樣子。她們把萬美辰扶進卧室讓她在床上躺下,尹小跳看見了陳在和萬美辰的大床。儘管陳在早已不在,那大床還是並排放著兩隻枕頭,一團毛巾被散在床的右側,那左側就是萬美辰習慣性地為陳在留出來的吧。男左女右男左女右,尹小跳知道陳在的位置就在那床的左側。萬美辰似乎永遠也不會睡在這床的中間,即使陳在永遠不再回來。現在萬美辰醉著躺下了,即使醉著她也知道她要躺在右側。尹小跳望著這張她不願正視的大床,心裡有種異樣的難過。
她和孟由由為萬美辰帶上門,兩人來到街上。她們在夏日的晚風裡站了一會兒,就結伴朝她們的設計院走。很久很久她們沒有這樣結伴行走了,當她們開始這樣行走的時候就彷彿又回到了從前,她們的少年時代。她們的肩上有帆布書包,書包里有《**語錄》,《**語錄》上有「革命不是請客吃飯」……她們就是在孟由由背錯了**語錄那天才認識的,在那個時代,請客吃飯是她們心**同的狂想。她們走進了設計院大門,一直向前一直向前,走過了那口讓人忌諱的污水井,她們假裝沒看見它。她們終於拐進了小花園,找了張椅子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