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頭頂波斯菊(9)
尹小跳說由由,我心裡很難受。***
孟由由說是因為萬美辰?
尹小跳說不完全是。
孟由由說你和陳在什麼時候結婚?
尹小跳說秋天吧,他做完手上的項目。
孟由由說在咱們三個人當中,你,我,唐菲,你是最幸福的。
尹小跳說你說什麼是幸福呢?
孟由由說,幸福就是你覺得幸福。
尹小跳笑了,這就是她終生喜歡孟由由的最重要的緣故。孟由由,不論她自己是否覺得幸福,反正她總是能給尹小跳帶來渾身放鬆的幸福感,這就是尹小跳人生最珍貴的部分:朋友。她這位由小到大的朋友,對尹小跳的一切永遠準備著幫助,卻永不隨便判斷。孟由由!
孟由由說,你覺得我說得不對嗎?
尹小跳說,有一個人對我說,幸福就是在自己的家鄉,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吃自己喜歡吃的東西。照這個理,你是最幸福的。
孟由由說,我已經很久不讀書了,但是剛才萬美辰舉出書中一句話我覺得挺好,人生是追求完整的,而這個世界上最完整的東西莫過於一顆破碎的心了。小跳,我的心似乎從來就沒有破碎過,我是一潭死水。小時候,咱們在家設宴的時候我覺得當廚師是最幸福的。現在我開了飯館,倒不覺得幸福了,當然我也沒覺得不幸福,這就是一潭死水。
一陣涼風吹過,尹小跳聞見了孟由由頭上隱約的油煙味兒,她不討厭這氣味兒,因為它真實,離世俗的生活近。
風吹動了梧桐樹葉,她們不約而同抬頭朝樹上望去。她們可能同時想起了那樹上的戒指。孟由由說,有一年唐菲把我帶到這兒,讓我幫她取下樹上的一枚戒指,她說那是你扔在樹上的,方兢留給你的紀念。可是當時她缺錢花,她要把戒指從樹上拿下來去賣錢。她領著我找到了那棵樹,我們果然看見了樹枝上套著一枚紅寶石戒指。唐菲說孟由由你能不能爬到樹上給我把戒指摘下來?我說我太胖了爬不動樹。唐菲說要不然我踩著你的肩膀上。我說我怕疼。唐菲說你不是真心要幫我。我說,那你是真缺錢嗎?唐菲說,事是這樣,你要是覺得缺錢你就缺錢。最後我們到底沒有去碰樹上的戒指,小跳你說那戒指今天還在嗎?
尹小跳說我在想別的呢。
孟由由說什麼?
尹小跳說,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能夠比完整的戒指更破碎了。
這也是書上說的嗎?孟由由說。
這是我說的。尹小跳說。
53
星期一早晨,尹小跳走進辦公室。清潔工已經做過衛生,桌椅和地面擦得很乾凈,還有窗檯。花兒也澆過了,矗立在屋角的那棵巴西木生長旺盛。尹小跳喜歡巴西木並不是因為它珍貴——數年前它剛在北方出現時也許是珍貴的,現在它不珍貴,它通俗。尹小跳就喜歡它的通俗,她認為它像玉米秸,當她看稿子看累了,從桌前抬起頭來遙望遠處的巴西木時,她就像看到了一小片玉米地,那肥碩的葉片下還掩藏著金黃的玉米。是誰說過啊,那稚嫩的玉米啊,就像是玉米秸袖著的小手。是個詩人說的吧,她不記得了,她喜歡這樣的形容,大莊稼比任何一樣花草都更有人味兒。
她在桌前坐下來,拆著桌面上的一沓信件。她拆開了方兢的一封信:小跳,你好。
接到這封信你一定很意外。我也是猶豫再三才決定給你寫信的。我下星期一帶著我的新電影《馬上回家》到福安去搞個映式,是那裡的電影公司請我。不知你那時是不是在福安。我們很多很多年沒見面了,但我從來也沒有忘記過你。我很想在福安看見你,只是看見你,沒有別的意思。我想如果我去你的出版社你會感到不方便的,那麼你肯屈尊到我的住處來嗎?我住雲翔廣場假日飯店888房間。我祈禱上帝讓你收到這封信,我到達之後還會給你打電話。
……尹小跳讀完信,看看信尾的日期,她想信中所說的「下星期一」就是今天。
方兢的來信沒有給她的緒帶來更多起伏,她只是又想起了被她燒掉又喝掉的那六十八封書。她不準備再把眼前這封信燒掉或扔進紙簍了,用不著。這不是書,而她也不再是從前那個緊抓著方兢的小牛皮外衣的袖子,苦苦央告他留下來的尹小跳了。她決定去雲翔廣場他的住處看他,她願意以自己現在的這種形象去看他,鎮靜的,揮灑自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