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微雨春燕
「先生,什麼時候再出去玩?」霽兒脆生生地問道。
崔祁正洗著昨日弄髒的青色小袍。
「霽兒是想吃肉吧。」
崔祁悄悄掐了個凈衣訣,手上做樣揉搓幾下。
」嗯!」
」霽兒好好學習,表現好就帶你去。」崔祁漫不經心地說出了家長常用金句。
雲姬還在休息,她賣完東西還要去主家做工,忙的像個陀螺,好不容易才得閑。
霽兒在院子里蹦蹦跳跳,崔祁嘆了口氣。
自從開始養娃,他就覺得格外疲憊,也對雲姬充滿了敬意。
「真不知道你阿母之前怎麼堅持下來的。」
崔祁心中感慨:「帶孩子堪稱酷刑之首。」
見雲姬醒來,崔祁擺了擺手:「我還要去趟書衙,可能回來晚些。」
「先生路上小心。」
他們現在相處越來越隨意,情誼也如同家人一般。
崔祁從衣袖中掏出幾顆飴糖,遞給雲姬:「好友托我帶給霽兒的。」
「那就多謝公子琮啦。」
「好友很喜歡霽兒,夫人不用客氣。」
姬琮習慣給霽兒帶些零嘴和小玩意,因著他手頭比崔祁和雲姬都要寬裕,又常常來蹭飯,心裡便有些不好意思。
崔祁步履匆忙,他做事慢,姬琮則不夠專心,這讓他們兩個每次都陷入加班。
「阿祁,怎麼辦啊?」姬琮的案上擺放著小山高的竹簡,他托著腮,愁眉苦臉,「這些今天能做完嗎?」
崔祁原本就有些鬆散的髮髻被徹底抓散,竹簪落到一卷連山易上。他突然兩眼一亮。
「阿霖,你先回去吧,咱們絕不會被扣俸祿的。
「阿祁,你別開玩笑!」
」哎,山人自有妙計,你把門帶好就可以了。」
姬琮將信將疑,還是敵不過摸魚的誘惑,一步三回頭地回家了。
「我真是傻啊!因為幾個探子就放棄法術。」
崔祁發出魔修的笑聲:「我攤牌了。」
崔祁催動靈力,竹簡上立刻出現密密麻麻的字元
「誰也不能扣我臨淵劍仙的工資。」崔祁清冷的面孔上顯露出幾分猙獰,道玄大陸的妖魔見了都要發愣。
「好了,完成。」
崔祁把散落的長發攏好,理了理衣袍,又恢復了高人的模樣。
崔祁推開門,風風火火地去了西市。
「今天有賣糯米,可不能錯過。」
西市販賣的多是吃食,粗糙的烹飪不足以征服崔祁,天然食材的本味卻能打動他。
「店家,要兩斤!」
「一個北刀幣。」
「虞刀行嗎?」
「要三個。」
崔祁心在滴血,糯米在這裡是極為奢侈的,南市也叫貴閣,不接待他這般無權無財的人,只能來西市碰運氣。
「沒關係,很快就有進賬了。」
崔祁安慰自己:「不能因為貴就不吃了,那還不如縫上嘴巴。」
他數了數,還剩七個虞幣。
「不要緊,不就是雜糧粥么?」
這個世界經濟混亂,列國都有自己的貨幣,大小和含銅量又不相同。
而貧民平時用的都是很小的銅子,掉在地上都撿不起來。
其中最貴的是燕國的刀幣,因其在北,又稱北刀幣,有一個手掌大小,拿起來沉甸甸的。
虞國錢幣為方便流通,做的小了些,摻了不知道什麼金屬,泛著銀色。
當然,商人最討厭的還是唐幣,不僅銅少,還不方便攜帶,面值也是最低的。
唐國,王宮。
「王,公子霽的那個老師很是奇異,平時做事慢悠悠的,千面司發現他僅用半個時辰就抄完倆個書吏一個月的書,出手也闊綽,在吃食上非常講究。」
「哦?可有人接濟?」
「他的友人是衛廢太子璜遺孤。」
「果然是奇人,隱蹤早就被發現了。」
唐王在各國都派出了千面司的探子,號稱隱蹤,打探他國機密,國內的則叫無形,用以監視臣民。
「千面司辦事不力,請大王降罪!」公子昇立刻跪下。
「崔祁不是常人,千面司知道的也只是他的一部分,你不必請罪,繼續跟著就是了。」
「唯!」
「昇,阿姐那裡可還好?」
「很好,一切都按計劃進行,這次招的人天賦都不錯,不少都是驍騎營出來的。」
「千面司關係重大,再小心謹慎都不為過。」
「臣已經做好準備。」
「好,你下去吧。」
唐王按著額頭,千面司就是他的耳目,而今有居然不能知道的事,著實令人不安。
「崔祁,但願你是個聰明人。」
崔祁一進院子就鑽進庖廚,從房梁摘下金黃油亮的臘肉,洗刷乾淨。
「先生怎麼賣了元米?」雲姬吃了一驚,這太珍貴了,她在唐王宮時也沒吃到過。
「西市今日有賣。」
「有五虞幣嗎?」
「才三個!」
崔祁心情突然很好:「把米泡上,明天做些新鮮的。」
「好,公子琮也來嗎?」
「當然要來。」
雲姬熬著粟米粥,雖然有崔祁的俸祿和姬琮送來的零嘴,日子比之前好過不少,她依舊捨不得去掉殼。
在這個苦慣了的人看來,崔祁和姬琮大手大腳,根本不知道過日子,時不時就要擺宴,做新衣服,一點不明白省錢的道理,帶壞孩子。
這倒是冤枉崔祁了,他來這裡幾個月也不曾買半尺布,那些衣服配飾都是他儲物法器里的。
他貼身帶著一枚羊脂玉的山水牌,裡面盛放著全部家當。
包括幾枚虞幣,一枚北刀幣,寒英劍,上百件不同款式顏色的衣裳和各種各樣的珍寶,當然,還有堆積如山的極品靈石。
蓬門上住了一窩燕子,雲姬怕它們吃粟米,本想趕走,霽兒卻十分堅持。
崔祁打了圓場:「春天怎麼能沒有燕子呢?更何況燕兒也能捉蟲。」
於是燕子就留了下來。新的生命已經破殼而出,嘰嘰喳喳的好不熱鬧。
吸飽水的糯米顆顆飽滿,崔祁上山砍了幾棵老竹,采了些嫩生生的春筍花菇,去西市稱了幾文銅板的素醬,滿滿當當地回了家。
姬琮正在陪霽兒跳格子,見崔祁回來,連忙去接。
「阿霖,你把竹葉摘下來,再把竹子砍成小段。」
「好,霽兒也來幫忙。」
「沒有醬油,沒有荷葉,就做個竹筒飯吧。」
春筍花菇焯過水,和臘肉一起切成細細的顆粒,摻進白凈的糯米里,再放些醬和野蔥,攪拌均勻。
崔祁本來想做糯米雞,奈何樂陵沒有大湖,找不到荷葉,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就像這樣,把米裝進竹筒里,再用葉子把口封住。」
崔祁演示了一遍手法,雲姬很快就學會了。
「這些我來做吧。」
「也好,我去看看火。」
姬琮架起篝火,眼睛緊緊盯著木盆里的糯米。
「阿祁,下旬還能見到你嗎?」
「何出此言?」
「一個月俸祿也就八虞刀,你還能剩下多少?」
「沒關係,不行就去賺。」
姬琮搖了搖頭:「你還真是樂觀,衛國王宮都很少看到元米,咱們這點刀幣偶爾吃頓粳米就很好了,哪裡敢碰元米?」
「這就叫及時行樂!」崔祁把填好米的竹筒埋進灰里,「咱們能一起吃頓飯就很不容易了,還想那麼多幹嘛?」
姬琮瞪大眼睛:「阿祁當真通透!生逢亂世,朝不保夕啊。」
「虞國還算穩定,若去唐國,不是戰死就是耕地到動不了為止。至於衛國么,我的那位叔父可不是善類,衛國十年前,死了五萬人。」
姬琮面色平靜地評價他的仇人,他的家人都倒在了靈武宮變。
新王登基,因著是篡位,衛王璧開始了一場清算,國都獻寧充斥著血腥,寒鴉凄厲地鳴叫,靈水被染成紅色。那是姬琮揮之不去的噩夢。
「阿霖想回去嗎?」
崔祁有些好奇,姬琮雖不明說,可言語間對衛國頗為懷念。
「回不去啦,阿母最後囑咐我,千萬不能回來。」
姬琮苦笑:「我父親在衛國有些聲名,不然也不會死那麼多人了,我要是回去,不止自己會死,還會連累不少人。」
崔祁回房中拿出一壺酒:「今日我們便借酒澆愁,一醉方休!」
「是啊,過去的人事不該困住我們。」
「先說好,這酒容易醉。」
崔祁的酒是從山水牌里拿的,比起虞國的濁酒勁要大不少。
「我可是千杯不醉。」姬琮大笑。
倆人正欲斟酒,雨絲毫無徵兆地落了下來,雲姬匆忙把發獃的霽兒抱了起來。崔祁用竹夾夾出烤的焦黑的竹筒,一劍劈開,米香油香混著竹子的清香,不由得令人食指大動。
「阿祁怎麼想到這樣的做法?」
「靈光一閃,就想到了。」
幾人大快朵頤,姬琮一口飯,一杯酒,面上浮現出兩坨紅暈。
崔祁修為太高,已經不會醉了,只是酒入愁腸,想起許多往事。
「我的家在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我離開太久了,已經要忘記了。」
姬琮有個回不去的家鄉,崔祁則尋不到那個世界的蹤跡。
這一刻,他不是名動天下的臨淵劍仙,也不是虞國書吏,只是一個離家百年的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