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高山下的花環 三(2)
的確,梁三喜的臉上已漾起美滋滋的笑。下連以來,我次現他的笑容是那樣甜美。
「奶奶的!陳喜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攤上春妮那樣的好媳婦還鬧離婚!」靳開來仍饒有興味地談論剛看的電影,「要是咱攤上春妮那模樣又俊、心眼又好的人當媳婦,下輩子為她變牛變馬也值得!哪像咱那老婆,大麻袋包,分量倒是有!」
一排長嘻嘻地笑著:「這話要是叫你老婆聽見……」
「聽見咋啦?她充其量不過是公社社辦棉油廠的合同工,我靳開來的每句話,對她都是最高指示!」他說罷,抓起撲克,「不談老婆了。來,甩老k!爭上游?還是升級?」
見梁三喜和我都沒有甩老k之意,勒開來把撲克又放下了。他一本正經地對梁三喜說:「連長,別苦熬了,你是該休假了。」
梁三喜看看我:「等指導員再熟悉一下連隊況,我就走。」
「要走你得早些走,韓玉秀可是快抱窩了。」靳開來笑望著梁三喜,掰著指頭算起來,「小韓是三月份來連隊的,四、五、六……嗯,她是十二月底生孩子。你等她抱窩時回去,有個啥意思喲!」他詭秘地一笑,罵道:「奶奶的!夫妻兩地,遠隔五千里,一年就那麼一個月的假,旱就旱死了,澇就澇死了!」
三位排長笑得前仰後合。
梁三喜說:「炮排長呀,你說話就不能文明點兒!」
「甩老k你們不幹,談老婆你又說不文明。那麼,這星期六的晚上怎麼熬?好吧,我說正事兒。」靳開來站起來,鄭重其事地對我說,「指導員,你剛來還不了解我,我正想找你談談心。現在當著大家的面,我把心裡話掏給你。你到團里開會時,請你一定替我反映上去,下批幹部轉業,說啥我靳開來也得走!為啥!某些領導對咱看不慣,把咱當成『雞肋』!雞肋嘛,吃起來沒啥肉很難啃,嚼嚼有味兒就又捨不得扔。我靳開來不想當這種角色,等人家嚼完了再扔掉!轉業回去不圖別的,老婆孩子在一塊,熱湯熱水!算了,不說了,回去挺屍睡大覺!」說罷,「牢騷大王」扭頭而去。
不歡而散。另外三位排長見老k甩不成,也都走了。
梁三喜對我說:「炮排長這個人呀,別聽說話臟些,作風很正派。他當排長快六年了,講資格是全團最老的排長了。論八二無後坐力炮和四○火箭筒的技術,在全團炮排長中是坐第一把交椅的。他對步兵連的戰術,也是呱呱叫。管理方法雖說生硬了些,但他對戰士很有感,實幹精神那更是沒說的。」停了會兒,梁三喜嘆了口氣,「咳!這人就是愛牢騷,愛挑上面的刺,臭就臭在那張嘴上。連里和營里多次提議,想讓他當副連長,可上面就是不同意。」
我沒吱聲。梁三喜面部悒鬱地愣了會兒神,說:「以後慢慢就互相了解了。不早了,休息吧。」
我倆回到內間屋。他搬過一個大紙箱,打開翻弄著,說要找出衣服明天好換洗一下。
他連個柳條箱也沒有,看來這是他的全部家當。紙箱里,他的兩套軍裝全舊了,有一套還打著補丁。下連后我聽戰士們反映,步兵全訓連隊的軍裝不夠穿,他這當連長的當然也不例外。我見他紙箱里有個大塑料袋,塑料袋裡裝著件嶄新的軍大衣。便問他:「這大衣是剛換的?」
「不是。是去年『十一』換的。」
他這當連長的為啥連塊手錶也沒有?他為啥總是抽黑乎乎的旱煙末兒?我已知道他老家是沂蒙山,而我也是在當年炮火連天的沂蒙山中出生的呀!按說,我們這一文一武有好多話題可閑聊。然而,既然他還不曉得我是**,壓根還不知我為啥要顛到這九連來,我可懶得跟他去談啥沂蒙山……
躺在鋪上,我渾身酸疼睡不安寧,聽他也不時輕輕翻身兒。他大概認為我睡著了,划火柴抽起煙來。像他這樣的人並不怕吃苦,大概也是感到寂寞難熬吧?是想「春妮」了?我猜。
……我不知不覺地迷糊過去了。外面嘩嘩的雨聲又將我喚醒。矇矓中,我聽見他下床了。那扎腰帶的聲音告訴我,他要冒雨去查鋪查哨。
當他輕手輕腳地走出去后,我心中湧起陣陣惻隱之。是的,像他這樣的連長,以及那些土頭土腦的戰士,無疑都是忠於職守的。對他們,我可以表示同,懷有憐憫,甚至還可以讚美他們!但是,要讓我長期和他們滾在一塊,我卻不敢想象……
咳!這被稱為「熔爐」的連隊,這真正的「大兵」生涯!沒有「苦行僧」的功夫,我該怎樣繼續熬下去!我又恨起「雷神爺」來,要不是為了躲開他,我何用「曲線調動」來九連「修鍊」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