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高山下的花環 五(1)
長龍般的專列悶罐車載著武器和士兵,晝夜兼程。在九連坐的兩節悶罐子里,有我這拿到調令沒敢退卻的指導員。
不用梁三喜直著罵,我當然也曉得,軍人效命沙場,當應義無反顧。倘若我在這種時候離開這支部隊,那將是對軍人稱號的最大玷污!眾口啐我是「逃兵」算是遣詞準確,破口罵我是「叛徒」也毫不過分……
部隊開到雲南邊防線,大家才知道這所謂邊防實際上是有邊無防。紅河彼岸,我們用肉眼便可看到一個挨著一個的永備性、半永備性的碉堡工事。如果拿起望遠鏡,即能清晰地看見那瞄準我們胸膛的黑洞洞的射擊孔。而我們這邊,多年來卻一直高喊把自己的國土,當做對方「最遼闊的大後方」……
如今,在迫不得已的況下進行還擊,一切都顯得緊迫而倉促。一下擁來這麼多部隊,安營先成了大問題。團以上指揮機關擠進了地方機關的辦公室。連隊則分散在深山溝里,用青竹、茅草、芭蕉葉和防雨布,搭成了各式各樣的「營房」。為防空防炮,還常常住進那剛挖的又潮又濕的貓耳洞……
當我們九連聽了邊民有家不能歸的控訴,現場參觀了河口縣託兒所被越寇用機槍橫掃后的慘狀后,求戰書像雪片一樣飛到連部。儘管上級不提倡寫血書,連里還是有幾位戰士咬破了中指……可我這個當指導員的,人雖跟著九連來了,心裡卻仍在打小鼓。我懊喪自己自作自受,我後悔當初不該放著攝影幹事的美差不幹,來到這九連搞啥「曲線調動」!眼下,我惟一的希望是離開這戰鬥連隊,回到軍機關……
於是,我便悄悄找軍里和我要好的同志,讓他們側面反映一下,以工作需要為名,把我重新調回軍機關。恰在這時,軍黨委作出一個十分嚴厲的決定:凡在連隊和基層單位的**,一律不準調到機關里來。已經調的要堅決送回基層,個別因有利於打仗確實需要調的,不管他是幹部還是戰士,均需軍黨委審批才能調動。否則,按戰時紀律予以追究。
我聽后,心裡涼了半截。
梁三喜對我的態度倒還夠意思。在他罵我滾蛋時我沒還嘴,見我跟著連隊來了又沒離開連隊,他不僅沒再向我投來鄙視的目光,反而像我剛下連時那樣主動找我商量工作。我還覺察到,他已給連里的其他幹部做過工作了。當我們坐著悶罐車朝前線開時,一路上靳開來曾不時地說些風涼話給我聽,揚說戰場上他將摽著我,一旦現我有叛變的苗頭,他會給我一粒「花生米」嘗嘗……而眼下,他見到我儘管臉還放不開,但大面上也總算說得過去了。
連隊進入了臨戰前的突擊性訓練。為適應在亞熱帶山地叢林中作戰,團里讓我們九連練爬山、練穿林,這比那「十公里全副武裝越野」,更夠人喝一壺的。梁三喜累得嗓音嘶啞,眼球充血,嘴唇龜裂,那瘦削的臉膛更見消瘦了。就連被譽為「輕型坦克」的靳開來,臉頰也凹陷了。至於我,那就更不用提了。我累得晚上睡覺連衣服都懶得脫,常產生那種「還不如一顆流彈打來,便啥也不知道才好」的念頭……
我和媽媽已有二十多天中斷了聯繫。來到前線后,料她也無神通可施展了,我也就懶得再給她去信。這天,從後方留守處轉來連隊一批信件,其中有我三封。一封是柳嵐從軍醫大學寫來的,她在信中質問我為啥接到調令后還不回去,譏笑我是不是想當什麼英雄了。她毫不掩飾地寫道:現在的大學生寧肯信奉紐約伯德羅埃島上的銅像(自由女神),也絕不崇拜斯巴達克斯……另外兩封信是媽媽寫來的。頭一封信她讓我離開連隊動身時給她拍個電報,她好派車到車站接我回家。第二封信她已覺出事不妙,似乎也深知在這種時刻調我回去的利害關係。她問我是否因周圍有不良反應才沒走成,如果覺得實在不能調走,那就無論如何也得離開連隊,重回軍機關工作方為上策。
媽媽的「上策」和我的心思吻合了
此時,我多麼想趕快離開九連回軍部啊!而重回軍部的希望,只能寄托在雷軍長身上。這時,我想起了媽媽多次給我講過的她救過「雷神爺」一命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