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高山下的花環 六(1)
我們團受領的任務是打穿插。***即:在戰幕拉開之後,全團在師進攻的正面上,兵分數路從敵前沿防線的空隙間猛插過去,揳入縱深斷敵退路,在保證大部隊全殲第一道防線之敵的同時,為後續部隊進逼敵第二道防線取得支撐點。
我們三營任團尖刀營,九連受命為營尖刀連。這就使我們九連一下在全團乃至全師——居於鋼刀之刃、匕之尖的位置上!
上級交給我們九連的具體任務是:在戰幕拉開的當天,火速急插,務必於當天下午六時抵達敵364高地前沿,於次日攻佔敵364高地,並死死扼守該高地。
從地圖上看:由無名高地和主峰兩個山包組成的364高地,距我邊境線直線距離有四十餘華里。位於通往越南重鎮a市的公路左側,是敵阻擊我南取a市的重要支撐點。
據報得知:364高地上有敵一個加強連扼守,陣地前設有竹扦、鐵絲網,布有地雷,高地上有敵炮陣地,多梯次的塹壕和明碉暗堡……
是軍長要實踐他第一個讓我炸碉堡的諾,還是因九連是全團軍事訓練的先行連,才使這最艱巨的任務一下便落到我們九連的頭上?(全營各連曾為爭當尖刀連紛紛求戰,而營、團兩級幾乎是毫無爭議地便拍板定了我們九連,並說是軍長點頭讓九連先上。)對於這些,我不願去琢磨了。
全連上下都為當上了尖刀連而自豪,但大家更明白:擺在我們九連面前的,將是一場很難想象的惡仗!
按照步兵打仗前的慣例:全連一律推成了鋥亮的光頭,一是為肉搏時不至被敵揪住頭,二是為頭部負傷時便於救治。
炊事班竭盡全力為全連改善生活,並宣布在國內吃的最後一頓飯將是海米、豬肉、韭菜餡的三鮮水餃。我現,即使每月拿六元津貼的戰土,會抽煙的也大都夾起了帶過濾嘴的高級香煙。連從來都抽劣等旱煙末的梁三喜,竟也破例買了兩盒「紅塔山」。靳開來對我已明顯表示友好,他不知從哪裡買來兩瓶精裝的「五糧液」,硬拉我和其他連、排幹部一起醺一口……
人之常啊,這一切都在告訴我,大家都想到將去決一死戰,都想到這次將會流血犧牲。而在告別人生之前,要最後體味一下生活賜予人的芳香!
連里已決定一排為尖刀排。黨支部再次開會,商定連干誰帶尖刀排。
團里搞新聞報道的高幹事列席了我們的支委會。當上級把尖刀連的重任交給我們連之後,他便來到連里搜集求戰書和豪壯語。顯然,一旦我們九連打出威風,那將是他重點報道的對象。
支委們剛剛坐下,靳開來便站起來說:「這個會根本不需要再開嘛!查查我軍歷史上的戰例,副連長帶尖刀排,已是不成條文的章程!既然戰前上級開恩提我為副連長,給了我個先去死的官銜,那我靳開來就得知恩必報!放心,我會在副連長的位置上死出個樣子來!」
高幹事沒有往他的小本上記,這些牢騷話顯然毫無閃光之處。
我沉痛表示:「執行軍長讓我第一個炸碉堡的指示吧!這尖刀排,我來帶!」
「指導員,你……」梁三喜嚴肅地望著我,「咋又提起那件事?尖刀排,哪能讓你帶!」
靳開來接上道:「指導員,我靳開來已覺出你是個有種的人!已過去的事我不提了,也不准你再提起!從現在起,我們將患難相依,生死與共!指導員是連隊的中樞神經,要死,第一個也輪不到你!」
他的話充滿真誠的感,我眼裡一陣熱。
梁三喜剛提出要帶尖刀排,就被靳開來大聲喝住:「連長,少啰唆,要帶尖刀排,比起我靳開來,你絕對沒有資格!」
我和高幹事都一愣。
靳開來接上對梁三喜道:「當然,講指揮能力,我靳開來從心裡服你;論軍事素質,你也比我靳開來高一籌!我說的資格是:我靳開來兄弟四個,死我一個,我老父老母還有仨兒子去養老送終,祖墳上斷不了煙火。可你梁三喜,你家大哥為革命死得早,二哥為他人死得慘,慘啊!就憑這,不到萬不得已,你梁三喜得活下來!」他轉臉對我和高幹事,「你們不知道連長家的事……咳!我這個人,就願意把話說得白一些,儘管說白了的話怪難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