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高山下的花環 六(2)
我心裡沉甸甸的。下連這麼久了,我竟對連長的身世一無所知!看來,連長家中不知遇到過啥樣的不幸,而眼下我們已來不及去聊那些事了。
靳開來擦了擦濕的眼睛:「連長,我說句掏心話,全連誰『光榮』(前線戰士把『光榮』作為犧牲的代名詞)了,我都不會過分傷心,為國捐軀,打仗死的嘛!惟獨你,如果有個萬一……你那白老母親,還有韓玉秀怎麼辦……咳!小韓該是早已經生了,可你還不知她生的是男是女啊!」
梁三喜擺了擺手,聲音有些顫抖:「副連長,別說那些了!」
我眼裡陣陣潮。怪我,都怪我這不稱職的指導員,使連長早該休假卻沒休成!
「行了,別開馬拉松會了。順理成章,帶尖刀排的事,聽我的。」靳開來拍板定了音。
接著,我們又進一步設想行動后可能遇到的難題,議論著對付困難的辦法。
散會時,靳開來對高幹事笑了笑:「喂,筆杆子!一旦我靳開來『光榮』了,你可得在報紙上吹吹咱呀!」說著,他拍了拍左胸的口袋,「瞧,我寫了一小本豪壯語,就在這口袋裡,字字句句閃金光!夥計,怕就怕到時候我踏上地雷,把小本本也炸飛了,那可就……」
梁三喜:「副連長!你……」
靳開來:「開個玩笑嘛!高幹事又不是外人,怕啥?」……
一切都準備好了,但一切又是何等倉促。
二月十六日下午,從濟南部隊和北京部隊調到我們團一大批戰鬥骨幹,都是班長以下的士兵。團里照顧我們這尖刀連,一下分給我們十五名。顯然,他們是從各兄弟部隊風塵僕僕剛剛趕到前線的。抱歉的是,我們既沒有時間組織全連歡迎他們,甚至連他們的名字都來不及登記,就仨仨倆倆地把他們分到各班,讓他們和大家一起吃「三鮮水餃」去了!
夜幕降臨,我們全連伏在紅河岸邊待命。
戰鬥打響前,最大權威者莫過於表的指針。人們越是對它遲緩的步伐感到焦急,它越是不肯改變它那不慌不忙的節奏。當它的時、分、秒針一起疊在十二點上時,正是十七日凌晨。
驟然,一聲炮響,牽來萬聲驚雷,千百門大炮昂齊吼!頓時,天在搖,地在顫,如同八級地震一般!長空赤丸如流星,遠處烈焰在升騰,整個暗夜變成了一片深紅色。瑰麗的夜幕下,數不清的橡皮舟和衝鋒舟載著千軍萬馬,穿梭往返,飛越紅河……
此時,一種中華民族神聖不可侮的感在我心中油然而生,我更感到自己愧為炎黃子孫!
全連在焦急的等待中迎來了破曉。早晨七時半,衝鋒舟把我們送到紅河彼岸。
剛過河,就看到從前沿抬下來的烈士和傷員,連里幾個感脆弱的戰士掉淚了。
靳開來不知從哪裡搞來一把傣家大刀。他把銀灼灼的大刀當空一掄:「掉啥淚?哭個球!把哭留給吃飽了中國大米的狗崽子們!看我們不揳得他們鬼哭狼嚎!」說罷,他轉臉對為我們九連帶路的華僑說,「老哥,你在身後給我指路,一排,跟我來!」
尖刀排沿兩山間的峽谷朝前插去。梁三喜和我率領大家急速跟進。
剛插進不多遠,便遇上一群被我正面攻擊部隊打散的敵兵。他們用平射的高射機槍、槍榴彈、衝鋒槍,三面朝我連射擊。
「卧倒!」梁三喜一把將我摁倒,厲聲下達命令,「三排,佔領射擊位置,打!」
梁三喜手中的衝鋒槍打響了。少頃,三排的輕、重機槍一齊「咕咕咕」叫起來。
我剛端槍瞄準敵人,梁三喜轉臉對我喊道:「我帶三排留下掩護,你帶大家儘快甩開敵人!」
「我留下!」說著,我射出一串子彈。
「執行預定方案,少廢話,快!」
梁三喜的話是不容反駁的!我的指揮能力,怎能同他相比啊!
我帶二排和炮排匍匐前進躲過敵射界,縱身躍起,緊緊尾隨尖刀排上前急插……
十時許,梁三喜才率三排跟了上來。他用袖子抹了抹滿臉硝煙和汗水,沉痛地告訴我,有兩名戰土犧牲了,一名戰土負了重傷。烈士遺體和傷號已交給擔任收容任務的副指導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