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高山下的花環 六(4)
太陽沉下去了,四周影影綽綽,我已辨不出東西南北。腿早已不打彎了,我跟著大家死死地往前躥。當聽見梁三喜說已到達指定位置時,我一頭栽倒了。
梁三喜架起我做慣性運動。我定了下神,見全連絕大部分戰士也都倒在了地下。
梁三喜邊架扶著我邊命令:「都起來,互相協助,活動一下。」他突然鬆開我,輕聲呼喚,「小——金,小金!」
我一看,只見司號員小金栽倒在面前的草叢中。
梁三喜晃動著小金:「小金!金小柱……」
聽不見小金的聲音。
我和梁三喜忙把小金身上的裝備卸了下來:衝鋒槍、子彈帶、十二枚手榴彈、飄著紅纓穗的軍號、兩包壓縮餅乾、水壺。另外,還有沉重的四八二無後坐力炮彈——顯然,這是他在穿插途中,遵照連長的指示,從炮排戰友身上,背到了他的背上……
梁三喜坐下把小金扶起,讓小金倚在他懷中。他取過小金的水壺晃了下,聽見有點響聲,便將水壺對上小金的嘴:「小金,醒醒,喝點水……」
小金嘴唇緊閉,毫無反應。
我忙給小金做人工呼吸,但無濟於事。
我用手一摸,小金的心臟已停止了跳動!
梁三喜眼中湧出滴滴淚珠。他用毛巾擦拭著小金臉上的泥垢和汗漬。小金那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胖乎乎的兩腮上,各有一個淺淺的小酒窩……
他還沒來得及為全連進攻吹響衝鋒號,他沒能殺敵立功,就這樣安詳地睡去了,永遠地睡去了。
事後,我反覆想過,如果小金不給炮排背那四炮彈,他也許不會……也許因為他太年輕,也許他的心臟或身體的某個部位本來有點小毛病,使他承受不了如此劇烈的穿插。啊,這位不滿十七歲的士兵是累死在戰場上的!
此刻,我撫摸著他那圓鼓鼓的手,抽泣著。我下連后,就是這雙手,曾天天早晨給我打好洗臉水,把牙膏都給我擠在牙刷上;就是這雙手,曾給我一次次地洗軍裝;也是這雙手,在那「十公里全副武裝越野」時,將摔倒的我扶了起來……我年齡幾乎比他大一倍,可我……小金呀,原諒我吧,我不會是個永遠都不稱職的指導員,更不會成為「王連舉」!
戰爭期間,時間是以分秒計算的。當我們到達364高地前沿時,已是晚上八點零二分。比上級指定的到達時間,誤了一百二十二分鐘!
然而,我們九連是問心無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