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79章 情敵見
「小二,過來加壺水~!」
「誒——,來啦——,客官可要再上盤花生米?新炸的,嘎嘣脆!」
街邊茶樓上人聲鼎沸,瘦癟癟小二肩膀上搭著白棉巾,手提一桿長嘴大茶壺,在座椅間來來回回。
角落雅桌上,祈裕把一袋銀子推給鳳蕭,笑贊道:「蕭兄弟果然風行雷利,這三趟下來,那路上山匪竟是無一能得手。貨一多,銷路自然就廣。這些銀子是我從分成里單獨勻給你的,不算在大當家那份里。」
眯眼把鳳蕭上下打量,見他五官俊逸,劍眉長眸,莫名與自己些許相像,又問他是哪裡人。
鳳蕭不客氣地接過銀袋,掂一掂,沉甸甸的,便雙手抱了一拳:「謝了。都是買賣關係,祈老闆何必打聽這麼多。」
太冷,太酷,明明年紀不過二十齣頭,那眼中卻好似看盡滄桑,氣質總與別人不同。
像是藏著很多故事。
祈裕生出興趣,勾著嘴角試探道:「呵呵,早先曾認識過一個南邊女子,總將我誤會作她昔日舊人,今日看見蕭兄弟,莫名就想起來這麼一出。也就是隨口問問。左右天邊快要下雨,蕭兄弟不如坐下來聊一聊,等吃了午飯再回山頭?」
或許是桃紅…
鳳蕭微一蹙眉,卻又提醒自己不要去打聽。把面前的茶水飲盡,抓起錢袋準備告辭:「不了,還要替大哥取葯,這廂恕不奉陪。」
祈裕卻不想讓他這麼快就走,正事兒還沒說呢,翩翩然起身作了一禮:「實不相瞞,祈某如今正為宮中一個大人物辦事。以蕭兄弟這樣的好身手,做個山匪委實可惜,若是有興趣,祈某樂意為兄弟引薦。那人身份貴不可言,最是惜才重義之士,他日必可保你富貴榮華。」
一個販賣走私之人,還能結交到甚麼正經人物?
鳳蕭不幹。
這天下之惡,乾坤輾轉,他日終須有報……最愛之人已移情,他如今想要的,已經不再是輝煌騰達、出人頭地;而是儘快賺一筆,把大當家的人情還清,把俏金花從妓院里贖出來,從此金盆洗手清凈度日。
步子一頓,眼梢瞥見身後兩名虎視眈眈的黑風口隨從,便冷聲道:「大哥是我蕭風的救命恩人,若不是看著他面子,這生意,在下是斷然不接的。祈老闆下次不要再說這樣挑撥的話。」
不太好接近。
祈裕的笑容便也有些收斂:「呵呵,不過是隨口問問。對了,下批貨預計十日後到達西疆口,這批貨數量多,接頭暗令還請蕭兄弟過幾天親自來取。」
「好。告辭。」鳳蕭冷冷的抱了一拳。
長街上,兩名隨從不解:「二當家的,既然是宮中大人物,為何不攀交攀交?說不定還能謀個甚麼官職,總比做個打打殺殺的土匪要好!」
果然試探。
鳳蕭應道:「本就是被官府逼上梁山,豈有再與虎謀皮的道理。你不見那水滸中的英雄,幾個能得好下場?」
說的也是,前車之鑒。弟兄們欷歔感慨,再不多問。
盛夏的天氣說變就變,才晴空萬里,忽然又是一片陰雲密布。
快下雨了,鳳蕭大步走路。
只修長雙腿才步入街中,面前卻忽然一抹紅裳將將栽入眼帘。
兩月未見,她身段頓然臃腫,昔日尖俏的瓜子臉兒變得圓潤,紅粉粉如若蘋果誘人……卻為何低頭咬唇,心思渾然不在?
…一定是誰人欺負了她。
鳳蕭停在路中,劍眉凝成一道川字,走不動。
天邊烏雲黑沉,龍捲風將街旁小攤上的貨物吹得稀稀落落,路上行人紛紛疾步歸家。
春畫在身後喋喋不休:「二奶奶,那鄧小姐能幹極了,要是我也又有她一半就好了……哎,可惜啊,將來嫁了人,一身的本事就生生埋沒了。」
「可惜什麼,也許她更願意早些嫁作人婦呢。」鸞枝揩著帕子,語氣有些硬。
所有人都誇鄧佩雯好,鄧佩雯也主動將關係撇清,可這心裡為何還是發虛?…老太太的出爾反爾,她早已經不是第一回見識了。每一回都是一步步、靜悄悄的把你逼到沒有退路,然後先前的許諾就變成了放屁。
比如這圓滾滾的大肚子。
鸞枝咬著下唇:「早知道不如不生。」
低頭繼續走路,卻忽然撞到一堵高牆,看見腳下多出來一雙半舊千層底……那鞋長那鞋寬,從前在江邊不知為他刷洗過多少回。
鸞枝愕然抬起頭:「鳳蕭?」
著一襲布衣黑裳,依舊是冷峻剛毅的線條,卻黑了、瘦了,表情冷冷的……那麼孤單。
一見到他就心揪。
「嗯。暴雨將至,你一個人在這裡做什麼?」鳳蕭掃了一眼鸞枝揪成團兒的小帕。
鸞枝卻看到鳳蕭手中的錢袋:「你呢,今天怎麼進城來?」
怕他又繼續殺人放火,想問,卻不敢太多關切,怕他會更難忘記。
「來取銀子。你還沒回答我問題。」鳳蕭盯著鸞枝的眼睛,雙目濯濯,不問清楚不罷休。
「出來找他。」鸞枝籠罩在他高大的陰影下,並排兒,心微慌:「你呢,最近在做什麼……聽說後來取葯的都不是你了。」
「走鏢。」鳳蕭冷冷地說,又皺著眉頭問:「你看起來好像不高興,…他欺負你?」
「沒有啊。肚子太大,走幾步就累了。」鸞枝連忙抬起頭來笑笑。怕心思被發現,他會如少年時候一般,衝過去和沈硯青打架。
鳳蕭凝著鸞枝嬌挺挺的肚子,才成親半年余,她便要為那所老宅子辛苦孕育子嗣。忽然難過:「嗯,是很大了……他給你扶正了沒?」
鸞枝不想讓鳳蕭擔心,低下頭,疼愛地輕撫少腹:「快了,說是下個月呢……你去走鏢好,總比打家劫舍好。」
都是世間卑微人,那三言兩句之間,說的不過都是些最樸實的生計。都想對方過得好、走正道。
原來是自己多慮了,你看她,多幸福。
鳳蕭暗暗攥了攥拳頭,沉聲道:「還不如打家劫舍。走完這十趟,我就不幹了,去接我娘……碼頭上開家小鋪,再賣些力氣活,以後不來了。」
「不如我們坐船去碼頭吧?你去扛沙包當腳夫,我替人縫縫補補,還有這些首飾,日子也能過得下去。等將來寬鬆了,再尋個機會將你娘我娘一起接過來……」——荒草坡上少女執拗的嗓音又遠遠傳來,那時滿心憧憬,以為從此長相廝守,卻不知,忽然一個轉身,再相遇已是兩難。
鸞枝忽然不想多呆。受不了。太揪心。
「嗯。再找個踏實的女人,生兩個孩子,日子總會越來越好的……那,我先走了。」鸞枝彎著眉毛笑。
「好。你也保重。」鳳蕭邁開大步。
鸞枝擦過他肩頭。
那陌生的脂粉和著她熟悉的荼靡體香,又勾得他心中鈍痛……祈求上天,只願不要再相遇!
鸞枝才與他相背,手腕上便握過來一隻大手。
鳳蕭從懷裡掏出來一對玉如意,看也不看鸞枝:「我們那邊,妹子分娩,娘家人總要送一對如意保平安。走鏢的時候看到,順手就買了。你不要嫌便宜。」
娘家人……從此視作兄妹嚒?
鸞枝眼睛發酸,伸手去接:「你送的總是最貴重的,替孩子們謝謝你。」
指尖微顫,才觸上鳳蕭斑駁的掌心,卻一雙修長手指伸過來將它拿了過去。
「哦呀,好一對上等和田玉如意,這般精緻水潤,倒是委實少見。」
沈硯青著一襲鴉青色夏綢長裳,不動聲色地把鸞枝攬過懷裡,一雙略微上挑的鳳眸噙著淺笑:「前番才得蕭兄弟相助,今次又送這般貴重之禮,沈某實在無以為謝,這廂替賤內先且謝過。」
好一隻狐狸,又不是送他,他謝什麼謝?
鸞枝瞪了眼沈硯青,暗暗掙開距離。曉得這廝的獨佔和醋意,只怕他接下來就要故意對鳳蕭秀恩愛呢。她卻不願這樣三個人的面對面,太傷那第三個人的心。
便凝著鳳蕭道:「禮物我收下了,暴雨將至,蕭英雄還是趕快回去吧。」
可惡的女人,一出門就與舊情人相見,一遇到自己就分離,還要騙自己說忘記……
沈硯青撫在鸞枝腰上的力道偏偏更緊,寵溺地抵著她柔軟耳際:「不是叮囑我早點回去,說今晚要好好伺候我嚒,怎麼自己又跑了出來?……小東西,你就這般按捺不住。」
看你再躲,你越躲,我就越要讓他看看你有多愛我。
太狠,太絕,還說什麼要替自己償還鳳蕭,撒謊。
鸞枝生氣起來,奈何掙扎不開,又不能掙得太明顯,只是拗著不說話。
那個男人一來,她就對自己頃刻疏離、改口叫著蕭英雄、趕自己走……
鳳蕭臉色才緩和,一瞬又索然無味起來。這世間之愛也如鏡花水月,你隔岸看她,她何其美麗;一走近,卻發現早已人面非異……哦,都忘了,她如今叫謝鸞枝,不是小桃紅了。
鳳蕭冷冷地抱了一拳:「哼,沈老闆真是粗心,這樣惡劣的天氣,放任一個孕婦在街上獨行。倘若出了事,不怪我對你無義。告辭!」
「今日原是我疏忽了,不然哪裡容許阿桃私自會客?…蕭兄弟慢行,改日得閑來店中一趟,有一樁生意想托與你談談。」沈硯青理了理鸞枝鬢間幾縷碎發,笑笑著拱手相送。
他叫她阿桃,連她從前的名字都據為己有。
「生意上的事改日再議,沈老闆還是如約把太太扶正要緊!駕——」鳳蕭凝了鸞枝一眼,矯健身姿一躍跨坐上馬背,那黑衣繾風舞動,頭也不回。
「咯噔咯噔」,馬蹄聲逐漸走遠。
沈硯青冷幽幽瞥鸞枝一眼,清雋面容上勾起似笑非笑:「竟然私自偷跑出來見他……說吧,該怎麼對我解釋?」
可惡,她還沒找他算賬呢,他反倒先攻未上……人要臉樹要皮,沈硯青他沒皮又沒臉。
鸞枝甩開撫在腰上的力道,揩著帕子冷嬌嬌擺步兒:「客人們都等著吃你和鄧小姐的喜糖呢,沈老闆又怎麼對我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