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綴章:寧府與曲府(6)

6.綴章:寧府與曲府(6)

那年三十晚上,老爺在山上一個人準備過年了。他剁好了白菜和肉,又和了面,要包幾碗水餃。過年的水餃是非吃不可的,雖然他一點也不喜歡這種食物。這時候山下的鞭炮已經噼噼啪啪響起來了,太陽也落下去了。他把案板什麼的剛搬到石台上,突然就聽到西風中有個奇怪的聲音。他一怔,耳朵貼近窗子聽了一會兒,聽清了是一個姑娘在哭。「哦咦,大年三十姑娘家來山上哭,你說這事兒蹊蹺了不是!」他忍不住往外走,拍打著手上的麵粉。

西風不緊不慢吹著,真的摻和了一個姑娘的哭聲。越往前走,哭聲越大。他又走了十幾步,終於看到了一塊青石板下倚了個大姑娘,胖胖的,穿了花衣服,大辮子垂到屁股那兒,正搓著眼睛哭呢。「哦喲孩兒,大年三十來山上哭啊?」他一問,姑娘抬眼望過來,那神氣不知怎麼讓他打個戰抖:這姑娘俊眉俊眼大臉圓圓的,可就是打眼一看讓人心上怵。不過他心裡可憐她,沒有想別的,只問為什麼哭哭啼啼不好好在家過大年哪?姑娘哭訴說:她的家就在山下邊,父親和母親吵架,她去勸架,父親就打了她,還把她趕出門來,不讓她在家過年。寧老爺一聽眼中冒火:「還有這樣混賬的父親!走吧孩子,咱旁邊就是個過年的地方,我保證大年三十讓你吃上餃子!」說著拉上姑娘的手就走,姑娘扭捏了一下:「你說大爺咱這樣好么?」「傻孩子怎麼不好?大年三十不吃餃子還行?走吧!」

就這樣,他們一起包水餃,他擀餃子皮,她填餡子。寧家老爺低頭做活,不知怎麼總是嗅見一股騷氣。一會兒,他又聽見了「咯吱咯吱」的聲音,眼角一瞅,現那姑娘在他不注意的時候偷吃生肉呢。他吃了一驚,大吸一口涼氣,但表面上不露一絲痕迹,只繼續擀餃子皮。這時候騷氣越來越濃了,吃生肉的聲音也越來越大了。他心裡「嗯」一聲,認定這是怎麼回事。因為他從嗅到騷氣那一刻就在琢磨:大年三十了,一個姑娘家真的挨了父親打罵,也不至於一口氣跑到大山上啊,再說天這麼冷,冰碴兒一串串的,她是怎麼爬上來的?這事兒真是越想越玄啊。「如果不是我弄錯了的話,不是我一個人在山上孤單得有點想家了,那麼我就不會傻到連個『騷皮子』都認不出來!」他在心裡嘀咕,一邊去摸那把菜刀。「騷皮子」就是狐狸,大山裡傳說中常有狐狸閃化成人形出來害人的事兒。他想回手給她一刀,但正要動手又在猶豫:萬一砍錯了怎麼辦?這可要作下大孽啊。他害怕了,手裡的刀也就放下了。這樣忙活了一會兒,他想起了一個辦法:聽人說凡是妖物閃化的物件,只要喝了酒都會現出原形來;而且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差不多個個都喜歡討酒喝!想到這裡他一拍膝蓋,大聲說:「閨女,天這麼冷,咱爺兒倆幹嗎不先喝幾盅再包餃子?咱讓酒暖暖身子就好了!」姑娘立刻兩眼放光:「咱家還有那東西啊?」「那還用說?都是我老漢親手釀的,有瓜干酒,還有野葡萄酒,你喝哪樣呢?」姑娘的大眼水靈靈的,這會兒直勾勾看著他:「就喝有勁道的吧!」寧老爺說一聲:「我看也是!」說著就從旮旯里搬出了瓜干酒罈。

他們你一盅我一盅喝了起來,只喝了不到半個鐘頭,姑娘就大模大樣伸手捏生肉吃了。這樣又過了一會兒,寧老爺一歪頭,真的瞥見了姑娘身後有一條大尾巴;再一正眼,那尾巴又變成了黑黝黝的大辮子。這樣變來變去有好幾次了,於是寧老爺咬了咬牙,偷偷把刀摸到了手裡。姑娘喝得臉蛋紅紅的,這樣瞅上去更好看了。寧老爺端量再三,心裡說:「我還真不捨得砍殺你哩,大眼兒水靈靈的,不過我也不能眼瞅著讓一個妖怪半夜把我活活啃了啊!」這樣咕噥三兩遍,閉了閉眼,揮手就是一刀。

因為離得太近了,儘管閉著眼,砍中是絕無問題的,所以手起刀落,只聽「吱呀」一聲長叫,一道火線從小窗上躥出去了。姑娘無影無蹤了。寧老爺手腳全麻了,癱在地上,好長時間才低頭去找那把菜刀:刀落在菜盆旁邊,刃子上全是通紅的血。他搓搓眼,走出石屋,這才現天烏黑烏黑,地上全是冰碴兒。他立刻小聲呼叫起來:「老天,不得了哩,開了殺戒了,我的老天!」他摸索著進屋,趕緊點亮了燈籠,出門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照窗前:他估計得不錯,有一大串血珠從窗口灑下來,一直往前,沒有個終止。他順著血珠往前尋去,心要跳出了胸口。這血跡越來越淡,但總算沒有斷掉,從荊棵繞開又滴上了石板小徑,最後竟然從崖底穿過,灑向了更高的嶺子邊上。他往手上呵一口氣,一直盯住這血跡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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