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綴章:寧府與曲府(18)
大師當中的一多半人是不願洗澡的,所以這些人的顯著特徵是異味太重。據說人的一些奇能是要附著於**的,那麼經常沖洗絕不是什麼好事——說不定哪一根弦給碰著了,「嘣」一聲斷了。亂搓亂洗,這是人類才有的毛病啊!看看那些虎呀豹的,還有貓,噌噌噌一縱無影,它們什麼時候一天到晚洗個不停?身上臟膩還有個好處,夏天蚊子叮不進,冬天冷風吹不透。人身上的臟膩就像生命的蠟層,是正經寶貴之物。這一類道理大師們個個皆知,他們對寧吉的父親傳授講解,一度果然讓老爺採納。於是人們都看到寧老爺總是滿臉土痕,鼻子兩側掛著可笑的一片黑灰。可惜這樣堅持了沒有一個月,就被患上潔癖的夫人罵出門去。老爺懼內是出了名的,這一來他寧可失去一些法力也要每日沐浴了。
一個髒得出奇的獨臂大師會看星相、會用手指鑽磚。他能從晴朗的夜空里看出大到國家、小到寧府的全部**,所以老爺的事全不瞞他,因為試過幾次,瞞了也是白瞞。他從星星的位置、月亮的暈圈上能看出寧府人丁是否興旺、財源是否茂盛,甚至還能推斷出一些更細小更幽秘的事。比如說他有一次將惟一的長臂抬起來,指著老爺的鼻子說:「說說吧,說說你那年夏秋在山上怎樣干那檔子事兒。」老爺的臉抽動了一下,磕磕巴巴問:「什、什麼事兒?」「就是樹後邊那事兒。」老爺癟著嘴四下看看,一拍膝蓋:「也罷,就講了吧。」老爺就把去年夏天在山上與一婦人野合的事講了出來,最後說:「你知道我是不太願這種事的,那一天實在是邪門了。」大師說:「這個我能明白。」獨臂大師經常用那雙無所不知的眼睛盯得府中丫環全身亂抖。其中一個丫環半夜起來燒香,被黑影里那隻鐵樣的手臂擒住,嚇得不一聲。
寧府因為有一幫大師,所以生活中的所有難題都迎刃而解。如一匹寶貴的青花騍馬難產,府里人快急死了,最後是一個大師從酒醉中醒來,一搓眼跑到了牲口棚里。他在眾目睽睽之下乾淨利落地完成了一整套繁瑣事項:先是口中念念有詞,而後又在騍馬身上東摸西按,對在它耳朵上說悄悄話,還在它柔軟的嘴上大親了一口,然後挽起袖子。老天,他將半截手臂都插進它的肚子里去了。只是一袋煙的工夫,活蹦亂跳的小馬駒就出世了。還有一個府中的下人多年抱怨妻子不能生育,求助大師,人家慨然應允。那女人後來腆著肚子,逢人便誇大師如何善解人意,如何沒有架子,幾乎沒費什麼大事就讓她懷上了。男人眼看著妻子,滿面歡欣,差一點掉下淚來。「我怎樣才能回報這大恩哩?」他問大師。大師焦黃的手指夾著煙蒂,眯著眼說:「沒什麼,日後就當成親戚走動吧。」
老爺去世之初,大師們紛紛不安起來。但這樣的時間不長,他們都現新老爺在許多方面比前人有過之而無不及。比如他除了格外喜好武術火器之類,視野似乎更為廣闊,在接手管理大院的第一年就親自尋來一個變戲法的、一個通曉煉丹術的。一個在當地頗有名望的老中醫曾為太太診過病,看了府中丹爐冒出的青煙,不無憂慮地說:「這樣的丹丸恐怕是吃不得的。」寧吉對老中醫的話極為反感,認定這是嫉妒,為了回敬,就當他的面取出一粒丹丸吞下。寧吉不僅自己服用這種東西,還倡議府中人人都服。好在他並不強迫別人。這樣沒有半年,寧吉現自己兩眼昏花,視物重影,這才慌忙找到中醫。老中醫從煉製丹丸的草藥金石中現了一種叫「莨菪」的東西,大為驚駭。
因為寧吉後來更多地出門遠遊,所以大師們許多時候群龍無。他們爭執不斷,打仗鬥毆,動不動就拿出看家本事傷人。至於最後那一場毀滅寧府的大火,有不少人斷定是丹爐引起的。還好,大火把寧家大院燒了個精光,也燒掉了這群大師們的棲身之所。從此,一些使人留戀的身影從這裡消逝了,而且在長達幾十年的時光中再也沒有出現。
曲府
曲貞如果僅僅是翻閱族史,也許會對這個曲府的奠基人物頗為失望。我們當然知道那會是一些什麼文字:結實然而乾癟,沒有什麼趣味。它無非說這個人怎樣堅韌和精明,能夠準確判斷時勢,從身居要職的皇上命官到自主自為的實業家,走過了一條怎樣的道路等等。這些文字並沒有記載他的音容,我們既無法從中得知他的身高,也不知道他生氣的樣子、笑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