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家族 第四章(3)
他在桌前看一份病歷,不停地記下什麼。
他讓她放下——放下什麼?他頭也不抬就說「放下」。這一回我要放下自己了……一陣強烈的衝動讓她全身灼熱,她輕輕回身把門關了。
他抬起頭,一怔,手裡的筆鬆脫在桌子上。
「我……」他呵氣似的,咕噥了一句什麼,站起來。他在認真地端量。天花板的大功率頂燈垂掛下數不清的銀束,淋漓著她的全身,把她的每一根毫毛都清晰逼真地映照出來。她像一朵純白的鈴蘭,微微地垂下鍾蕾,芬芳四溢。她手中什麼也沒有,可是兩手捏弄著,像捏住了什麼東西。他不由得上前分開她的手,現兩手汗津津的。多麼溫柔的手,他一碰到滑滑的手指甲,就忍不住捧起來。
她哭了。她不知怎麼與他一起坐在了那張窄窄的床上。
他像平常換藥那樣,為她解開衣服。「我太……難看了。」她用手抱住前胸。「先生,讓我想想……」這樣想了一會兒,她把雙臂蒙到了眼上。他小心地給她解下了衣服。天花板上的燈太亮了,無數的銀絲淋漓著,澆潑著纏裹著。真是一個奇迹,全身那麼潔白,沒有一點斑痕,簡直是完美無瑕的一個**。他又一次嗅到了白玉蘭的香氣。
當他試圖為她褪去最後一絲布綹時,她欠起了身子,用雙臂挽住了他的脖子。她這樣告訴了她的柔順與服從。她那時一點恐懼和羞澀也沒有了,突然就沒有了。她吻他,第一次感到了被一個好男人胡楂刺疼的雙唇是什麼滋味。
他們好長時間沒有一點聲音。
在整整一兩個小時的時間裡,她就蜷縮在他的兩臂中,而他一點也感不到沉重。她的軀體原來並不太大。他只覺得她高高爽爽,其實是這樣一副緊湊的軀體。那皮膚閃動著一層奇怪的光澤,是超乎一般意義之上的特異的光感。他有時真不忍心去撫摸它觸碰它,擔心雙手沾上什麼或磨損了什麼。他現在正極力回憶,回憶自己是從什麼時候看到她的?
怎麼也想不起來。
這個城市的神秘性由此也可見一斑。它竟然能讓一個絕好的、無與倫比的女子成長起來,而且無聲無息。那時她歡蹦跳躍的少女時代究竟是怎樣隱去的?這個精巧得像一朵冰花的生命是透明的、晶瑩的,她在枝椏上不會停留到春天。她會把身上的水汁悄悄地滲到黝黑的大地上。
那個渾小子帶著一張實用的婚約去了天邊,並且一去不歸。這也不錯,可是……這也不錯啊。他把精心紮成的少婦的髻拆開來,拆成二尺長的黑絲。這些黑絲是從處女之源流出的瀑布,是青春的第一道激流。他不停地將它們捧起,渴飲著,直到再也喝不下一滴。他把她平託了一會兒,順在肩上一會兒,又平平地展開在小床上。她平靜地看著他,嘴巴微微張大,困意和羞澀全都一絲不存。那雙大大的眼睛看著他,溫煦的陽光灑遍了草地。
只到了最後,她的身子才開始劇烈顛簸。這顛簸讓人想起車輪碾過一道道坎坷,而後才駛上坦途。她一聲不吭地欠起身子,雙臂始終環緊了他。他軀體的顏色有些重,如同什麼金屬塑出來的一樣。她閉緊了眼睛,一聲不響。他繼續感受著突然襲來的顛簸。他想讓顛簸之車駛上坦途,小心翼翼地校正著方向。他儘可能地迴避著那些坎坷,只讓其駛上平滑的坦途。難以預料的顛簸又出現了。顛簸一次比一次劇烈,他感到了深深的震驚。但他並未使這飛快行駛的車輪隨之停止,而是讓它緩緩地、徐徐地,就好似在冰面上滑行。顛簸停止了。幸福的、不顧一切的喘息吹進他的耳廓,他想抬起頭,可她的又柔又韌的雙臂環住了他。無數的急流在匯攏,迎著他沖刷拍擊。他不得不讓緩緩的滑動變為匆匆的逃匿。巨大的顛簸又出現了。他似乎明白了什麼,但他已經不能停止。
那時正好天也亮了。陽光透過薄薄的窗帘,整個空間都沒有了燈光。多麼漫長而激切的跋涉,他們一起到達了。他重新把她抱在懷裡,貼緊了她。原來她把全部都交給了他。原來是這樣。他終於明白了那種顛簸為何如此的沉重和劇烈。看著她為他付出的一切、那因受傷而不得不掩飾的痛楚,終於再也忍不住。他眼裡涌滿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