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家族 第四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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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年輕人騎著曲府的快馬走了,讓曲予焦躁地等待。五天過去了,仍然沒有消息。原來講好去去就來,他扳指算了一下,頂多三天的時間。曲予等不得了,他一會兒到醫院,在病房裡轉不多久又回到曲府。沒有人影,沒有一個傳遞消息的人……這天晚上又是停電,一片漆黑中又是清⒋蜃諾屏閹亍
還是在那個空曠的餐廳里,還是一枝閃跳的蠟燭,下面坐著那個年輕人。旁邊擺了飯菜,但他一口也沒有吃。曲予一眼就看出了什麼:年輕人頭蓬亂,衣衫撕裂,臉上好像帶著傷痕……年輕人站起來,他趕忙上前扶住了。
「曲先生!……」
寧珂叫了一聲,嗓子啞得厲害。「我回來晚了曲先生,不,是我去得晚了。我趕到黑馬鎮時,已經打響了。我們的人邊打邊撤,加上照顧傷員,最後有一多半人困在裡邊……鎮子西邊的廣場……真是慘不忍睹。一開始只有麻臉三嬸的隊伍,後來野豬的隊伍也來了。我們沒有任何準備,殷弓早在十多天以前就率隊進山了,這會兒已經來不及。」
曲予馬上想起了前不久飛腳說的消息。當時他說武工隊正在黑馬鎮,八司令要躲開還來不及呢。飛腳顯然是騙了他——他第一次明白這個老朋友在一些事上根本就不曾信任過他。他長長地悲嘆一聲。那個場景太可怕了。他既渴望弄清全部經過,又害怕寧珂再講下去。
一直擔心的事就這樣生了。
眼前的寧珂沒有流一滴眼淚。「我把馬交給清⒘耍壬!
燭苗兒直直地向上。這個夜晚死一樣沉寂。
不知停了多久曲予才問了一句:「最後怎樣了?告訴我吧孩子!」
也許是「孩子」兩個字深深地觸動了寧珂,他一下站起來,往前邁了半步——也許他要撲到曲予懷裡吧……但他終於挺直了前傾的身子。他站在那兒,用力地忍著。曲予在燭光下清楚地看到一個年輕人是怎麼忍住了自己的淚水。
「告訴我吧孩子……」
「……八一支隊有二十多人被俘,其中十五個傷員。他們全被殺死在廣場上。鎮上人差不多都被圍在那兒,他們有的是抵抗者。好多人給殺死了。如果不抵抗就撤、或者投降會好些?敵人一開始也傷了不少,他們惱怒了,抓到我們的人見一個殺一個,殺紅了眼。他們從老百姓中間找民兵,找到一個也殺一個。我把馬藏在鎮東的一個小村裡,離老遠就看到了火光。那是他們在放火燒鎮子。敵人撤走時已經燒了好多幢房子,大街上只要可以點燃的東西都燒光了……這是黑馬鎮幾十年裡最可怕的一次大劫。這是敵人長久策劃的一個陰謀……」
曲予怎麼能夠相信這是生在眼前的事呢?可是它一點也不容懷疑。
「敵人走後我們就救火,掩埋屍體。大家哭成了一團,還要看住一些被土匪糟蹋過的女人……我直接騎馬去了山裡,部隊在山裡。我也不知道部隊為什麼要進山,後來才明白他們主要不是提防土匪。還有外**隊,官府的正規軍。我們是三面受敵。殷弓處境很難,我沒有見到他,匆匆趕回來……」
「部隊知道全部經過了嗎?」
「知道了。戰士們很難想象會生這樣的事。因為這之前幾個司令收斂了很久,其中幾個還派人與支隊聯繫過,有合作的意思……」
曲予想起了在港長金志處見到的那個「小河狸」——他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怎麼也想不到那孩子會是一個惡名遠揚的女匪。他很想把那天的景告訴寧珂,但覺得這一切都無必要了。巨大的悲痛讓他難以承受。他感到身上沒有了一點力氣,一陣陣冷。呆了很久,閔葵走過來,他才想起為寧珂做點什麼。他吩咐為寧珂換下衣裳,為他洗去血跡、包裹傷口……「你得待在我這裡了……」
寧珂未置可否。他心裡最急於做的一件事是為八一支隊搞到那批軍火。現在這個事已經是刻不容緩了。戰亂逼近了,可是在寧珂身邊生的慘劇,他還是第一次經受。從今以後他將不會對任何惡行感到驚訝了。他懂得了人是一種什麼動物。同時也只有此刻,他才感到了為之獻身的事業有多麼光榮。這是貧窮無靠的弱者的事業——誰能否定這樣一個事實?在最殘酷的關頭,為窮人提供力所能及的保護的,僅僅是這樣一支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