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家族 第四章(7)

56.家族 第四章(7)

在浪涌一樣呼嘯的吶喊、乞求、呼救、狂嘶、怒號之後,大地一片沉默。***夜色淹上來,一片花瓣濃厚得更為可怕。它們化為汁液在流動。我看見它們流成了河,流動,咕咕有聲。流啊流啊,流了整整一夜。血紅的花瓣化成的河流一開始浪花飛濺,滾燙的熱流灼傷了青草;接著就是無聲的漫延,是冷卻和滲透。大地鬆鬆地、寬容自如地接受了芬芳的回贈。大地知道自己是怎樣撫育和生成了它們,這個漆黑的夜晚就如數地收回了。

到了不知哪一個春天,它們就會生出一片新的叢綠:茅草、稼禾、叢林、花卉。碧綠碧綠的是冷卻的顏色,鮮紅逼人的則是它的原色。原色是個標記,是個提醒。

媽媽,當我一個人走進大漠或叢林,當我凝視這無邊的綠色和星星點點的鮮花時,我沒法不再恐懼。我知道了一個奧秘就難以忘記,我親眼看到了那一場奔流,聽到了那一片呼號,媽媽,我怎麼辦啊!我撫摸著身邊的一棵樹,深知它是由什麼變成的:它就是我的骨肉兄妹,它就是我的親人……我不孤單嗎?所有的親人都默然無語,注視我。

你匆匆地離開了。我多麼費解,多麼悲慟。我哪裡知道你在匯入其中,泥土需要你——貪婪無邊的泥土啊。我嘴邊還留著你飼餵時留下的乳汁,我腮上額上還有你吻下的濕痕。可是泥土粗暴地催逼,你不得不放下我,拍拍衣襟走開了。你臨行時站在門邊短短一瞬,再深深地瞥我一眼。

我十幾年裡都在想你目光中的含義。有慈愛,有叮囑,更多的是牽挂。但這目光里包蘊的一切是我終生無法洞穿的。我彷彿聽到你在讓我去看守和愛護,讓我一刻也不要離開它們半步——它們是什麼?我尋找、打聽,為走到它的身邊我喊啞了喉嚨、磨傷了雙腳。它們是幼兒?是少女?是剛剛綻開的花、剛剛長成的果?是窮人的財富、是富人的叛娃?它們也可能就是這綠意盎然的叢林,是嬌艷的花朵,是賓士的生靈……我依照心中的理解去做了,永生不悔。媽媽,我看守了也愛護了。

就在這其間學會了仇恨。我懂得了仇恨是一種了不起的本領。只有真正的人才會仇恨。仇恨不是嫉、不是怨,而只是仇恨。永遠也不忘記,不告饒,不妥協,不後退。我記住那衝天的紅紅的火焰,那其中的呼喊……以及靜靜中淌去的融化了的紅色河流。這場延續了幾千年的仇恨,靠的是一根鏈條銜接、扣住,然後傳遞下去。我將告訴我的朋友、妻女、遠方的人。只有真正的人才會聽見我的聲音,只有人。我心中的秘密已經撐破了喉管,我必須剖露給你了。

我告訴黑夜中還有黑夜,真正的黑夜是呼喊之夜、流淌之夜,是屈服和永生之夜,是踐踏之夜,是禽獸痛飲之夜……在比岩石還要涼與硬的黑夜中,誰才不會絕望?所有的小動物都收斂了好奇,退到了**之火的千里之外,它們四蹄著地,一聲不響地觀望著遙遠處那場亘古罕見的大火。「這就是他們點燃的!」它們終於鑒定道。

從此我懂得了把自己交給什麼。這種真實的教導比起那些使人熱血沸騰的徹夜長談來,不知要高明多少倍。我懂得了,記住了,並且永遠也不會改變了。

你看著我吧。你注視中的我才真實。我愛你。我永遠永遠愛你。

5

寧珂告訴曲予他此行的使命——他和同志們多麼需要先生。先生曾多次鼎力相助,已經為這片平原建立了最大功勛。戰事已經展到了今天,民眾的血和戰士的血都把泥土泡透了。請先生再為正義之師一搏。

整整幾天里曲予都處於極度的焦躁矛盾之中。他明白自己差不多是無力回絕了,特別是在面對著一場劫難、面對著一個赤誠的青年。但他心裡最清楚不過,一旦捲入了這場軍火交易之中,曲府離那個結局也就不遠了。他會走進無頭無緒的、長久的派別之爭。他不可能在這場危險的交易中超脫開來。這不僅是一次命運的抵押,更重要的還有信念上的衝突。他立志忠於職守,盡一個醫生的本分,雖然偶爾也走上街頭、走上講演台,但那與眼下要做的事仍有極大的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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