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七回(1)
積雪行舟,陰嶺光寒林似玉
殭屍委路,朱門肉臭酒如澠
杜甫送走高適,想起那日一場暴雨,渭河兩岸灘地雖未漫完,水卻漲了不少,不知近日如何?先和高適同坐車中敘別,不曾留意。歸途緩轡細看,村落田野里還是那麼荒涼。地上早已干透,雖然不似那日無風自起,人在路上稍微走動便是一身塵土,秋風過處照樣捲起一陣陣的旋沙,驚飛不定。沿途溝渠不是淺水無多,便是泥干見底,彷彿那天一場雨並未下過,兩岸河灘又往河心擠攏,只多了新被急流沖刷出的條條淺溝,緊束著挾有泥沙的濁流,和繩索一樣,不住紐結滾轉而下。整個河面差不多又乾涸得回復了原狀。心想:「今年乾旱太甚,糧食菜蔬雖種不成,庭前隙地向陽通風,搭上草棚,多種一點藥草,長成出賣,也可勉度春荒。自來物極必反,交冬定下大雪。明春再和項明一同耕作,入夏收成還是有望。只是這許多苦難的百姓休說開春,便是今冬也必極難度日。眾人都不免於饑寒,我也斷無長享溫飽之理。那被強抓了去應徵役的丁壯,內有好些年近衰老的苦人,更不知是何光景?」剛打著如意算盤,忽然想到百姓所受的災害,由不得又焦急起來。一路信馬前行,不覺離家已近。忽見楊氏母子二人正在門前手指來路說話,愛子宗文先張著一雙小手連蹦帶跳歡呼迎來,忙即下騎,將馬帶定。
宗文連聲急呼:「爸!我要騎馬,我要騎馬!」
杜甫隨手抱他橫坐馬上,用手扶住,拉了馬韁向前徐行,笑問:「項明呢?」
宗文介面道:「他不回來了,爸進城去好幾天不回家,娘正著急呢。」跟著又喊,「娘,爸回來了!」
楊氏忙把宗文抱下,問知馬乃高適所贈,剛由渭北送別迴轉,便請杜甫入內歇息,並朝宗文低語了幾句,匆匆牽馬繞往屋后,給馬上了草料,再往廚下把水燒熱,端了一盆回屋。見杜甫正向宗文盤問項明的下落,介面微笑道:「你先洗臉,等我把你身上塵土撣凈,鍋里的水也大開了,你喝一碗定定神,我會和你說的。」
杜甫先見愛子怎麼也不肯說出項明何往,面上卻有憤容,正在猶疑,聞忙道:「你快說,項明怎會不知去向?我家今年衣食無憂,全都靠他。田裡的事我好些還沒學會,有時難免還要到城裡去會朋友,此人真是少他不得。他和我家相處甚好,無故決不會走,只是性倔強,不大聽話,你和他爭吵過么?」
楊氏一面給他撣去衣冠上的灰塵,聽完從容答道:「洗完臉,漱漱口,先看封信。我去取來開水,再和你說。」
杜甫只得照她所說,忙著先去洗臉。
楊氏知其急於要問項明下落,心中也頗難過,便把塞向床邊的信取出,交與杜甫,隨往廚下去取開水。
那是杜甫舅父崔頊的來信,大意是:崔頊新任白水縣令,兩甥舅多年未見,渴欲一敘,要杜甫明年春夏之間去往白水聚上些日。並還提到楊氏的堂兄楊衍也轉任了白水鄰近的奉先縣令。楊母素來看重杜甫,又想念她的侄女,也打算請他夫妻去往奉先小住。兩縣相隔長安均只三二百里,盼望杜甫夫妻春暖就去等語。杜甫看完信,以為楊氏小時雖在嬸娘家住過幾年,日常談起,也頗想念,多半是為天時久旱,田裡無事,就便打項明送信,往奉先去看望嬸娘,心中略定。見楊氏端了湯水走進,還有三個新蒸熱的饃和一碟腌菜,笑問道:「想不到我舅父和叔岳母所居兩縣都離長安不遠,是你打項明到奉先去了么?」
楊氏道:「你往返賓士了這多半日,先吃兩塊饃,點一點心再來和你細談。」說罷,匆匆又往外走。跟著,便聽屋后雞叫之聲。
宗文剛接過杜甫掰開的半個饃,一聽群雞飛鳴,不禁喜道:「果然爸一回來娘就割雞了。」口說著話,放下饃就往外跑,並說,「幫娘捉雞去。」
杜甫忙將宗文拉住,笑說:「你去只有給她添忙,快坐下,吃點饃,我還有話問你呢。」
宗文急道:「娘說,爸要問項明的事,就說不知道,爸不要問了。」說罷,掙脫了手又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