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七回(5)
三杯酒後,張均命人取來詠雪詩,與眾傳觀。***
杜甫見在座諸人詩還未看,先就誇好。等傳到手裡,更是高聲朗誦,讚不絕口。那詩偏是庸俗堆砌,無一是處。越聽越煩,連那樣好的酒菜也不願再吃了。剛勉強把詩接過,忽想起韋濟平時再三囑咐要想得意,必須和光同塵的話。雖然強忍悶氣,敷衍了幾句,卻不似旁人那樣恭維。
張均的詩雖然富貴氣重,流入庸俗,到底幼承家學,見聞頗多。一聽便知杜甫不由衷,心甚不快。席散,並未留他下榻,也無輿馬相送。
杜甫裝了半肚子的悶酒,冒著冬夜寒風,剛往回走,那一起接一起的朝貴車騎也由身旁趕過。道旁雪厚,難於遠避,車馬後面隨風翻捲起來的干雪塵沙也似打向頭臉之上,冰涼刺骨。好容易閃進道旁小巷,等這些朝貴的車馬過完,趕到鄭家,又和鄭虔同飲了一陣,身子才暖和起來。
第二日便是李琎的壽辰,賀客甚多。杜甫以一布衣為王府座上客,無形中已有了一個界線。加上這班趨炎附勢的達官貴人、王孫公子非諂即驕,許多醜態更看不慣,覺著袞袞當朝都是此輩,國家元氣焉得不傷?
跟著杜甫又應韋濟消寒之約,到會的雖是斯文一派,人卻勢利非常,連一個崇尚虛無的韋濟也未能免俗。宴會人多,更易受激,接連幾次過去,連和李琎、韋濟、鄭潛曜幾個比較投緣的富貴朋友也是貌合神離,不喜常與往還了。不過,杜甫內心雖和富貴中人越離越遠,無奈勢所迫,有時偏非去求他們不可,真箇苦惱已極!
當年雪多,晴上幾天,跟著又下,寒威非常凜冽。城外的人為雪所阻,城內行人也極稀少。直到臘月中旬,連出了幾天好太陽,杜甫才踏著滿地泥漿回家看望。本意開春以後便可耕種,到家才知那隻耕牛竟早凍死,明年莊稼也種不成。空自失望,無計可施。
楊氏見所種稻粱已全旱死,收的一季麥子不夠吃,把高適所贈銀子和李琎回送的財帛全數換了糧食,明年春荒原可度過,因見近鄰兩家饑寒交迫,奄奄待斃。本來不忍自吃那隻凍斃的耕牛,便讓鄰人把牛抬去,宰割平分。另外還分贈了些糧食。存糧既有虧耗,那雪偏是下了一場又一場,近鄰這些老弱婦孺除卻在家等死更無活路,只得又把餘糧陸續分與眾人度命,連項明由山中采來的野菜草根也全散盡,方始天晴雪住。這一來,休說春荒,連殘年都難度過,初意丈夫進城多日,必能帶點銀米回家,盼了好些天把人盼回,竟是兩手空空,不由焦急起來。
杜甫伉儷深,力:「城裡好些相識人,年終必有饋贈,我又送過他們一些詩,當不至於全數落空。鄭廣文(虔)那裡近來雖不寬裕,年內還有兩張畫可賣,到了萬不得已之時也可打個接濟。你愁什麼?」口裡說著安慰話,想起年底缺糧,心卻不由不急。勉強在家住了兩日,重又趕進城去。
自來開口告人難,荒亂年間,人更勢利。杜甫在長安住了這幾年,飽嘗世味辛酸,人冷暖。初上來抱著一股勇氣,覺著可找的人甚多,剛一望見城門,心卻起虛來。去向有錢人告貸須看時機,不能隨便開口。只有鄭虔樂於傾囊相贈,偏又不是富有,使他從中救人於心何忍?一路盤算,不知不覺還是到了鄭家。無意中聽一求畫人談起,明年正月壬辰(八日),皇帝朝獻太清宮,祭告玄元皇帝(老子)。癸巳,朝享太廟,祭告唐室祖宗。甲午,又往南郊祭告天地。一連三天,要舉行三個大典禮,不由心中一動,覺著:「求人不如求己。當此歲暮途窮之時,何不寫下三篇《大禮賦》,藉以進身,試它一下?另外,尋人借點銀米,過年再打主意。」客去之後,和鄭虔略一商量,兩天之內便將三篇《大禮賦》連表作好,投入延恩匭內。第二日值李琎來請赴宴,韋濟、鄭潛曜也在被請之列,杜甫便將賦稿請他們看。李、鄭二人看完賦,同聲誇好,各送了一些酒肉銀米。第三日離年越近,剛準備要走,那些受過杜甫贈詩的朝貴看在韋濟面上,每人又各送了一些禮物。杜甫知道鄭虔暫時不短錢用,便把人家送來的酒肉糕果留了一些給他,雇車迴轉。
杜甫風雪殘年飽載而歸,全家安然度歲,還分送了好些東西與鄰人。楊氏卻想起這一年的見聞遭遇,甚是膽怯,暗中打了一個主意。
過了年,正月初四,杜甫到城裡相識人家去賀年,忙了好幾天。剛趕回家,想和妻兒團聚些日,韋濟忽然飛騎相召,立等上路,卻不說出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