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鄭大器

第13章 鄭大器

「就算五虎做不得詩,填不出詞,不去就是了。何苦走這一遭,害得俺們鄭家跟著失了顏面。」鄭虤說完氣呼呼的摔門而去。

鄭直沒有反駁,恭敬的向沒有吭聲的鄭寬行禮「叔父也怪俺?」

雖然暖亭之中只有寥寥數人,可裡邊的一舉一動早就事無巨細的傳到了外邊。白鉞等人佳作頻出,眾人嘆為觀止。偏偏到了鄭直這裡,非但一首都做不出來,反而鬧出了『考經』的鬧劇。因此鄭直回來的時候,原本院子里都撐不下的人,如今只剩下了鄭寬、鄭虤叔侄還有邊璋。早晨還信誓旦旦要和鄭直把酒言歡的郭勛早就不見了蹤影。而顯然,鄭虤之所以等到現在,是為了斥責鄭直的。

「五虎日後還是要愛惜羽毛啊。」鄭寬顯然也是不滿意鄭直的恣意妄為,畢竟這丟的可不止他一個人的臉面,而是鄭家,乃至整個真定府的臉面。

「是。」鄭直苦笑應了一聲,他終究太年輕了。雖然白日間的《五千言》辨偽十分成功,白鉞六人對鄭直默出的批註《老子五千言》頗感興趣。七個人甚至為了上邊的章句,探討至入夜。可有得有失,他顧此失彼,忘記了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可算是因小失大。

「鄭解元今夜還讀書嗎?」不曉得過了多久,邊璋的聲音將鄭直從懊惱中拽了出來。

「師兄……還在?」鄭直連忙行禮「俺失禮了。」他回來的時候已經初更了,此刻讀書?

「鄭解元是不是認為這次錯了?」邊璋卻突兀的問了一句。

「師兄認為俺作對了?」鄭直有些好奇。

「這七元會本就是浙江人炫耀舉業的把戲。」邊璋平靜的說「沒有何人規定,會上只能吟詩作對。喝酒如何?鼓樂如何?品鑒典籍又如何?鄭解元只要覺得合適就合適。」

「五虎受教。」鄭直再次躬身行禮,這當然是邊璋在寬慰他。鄭直對此自然十分感激,卻也因此堅定了來年登榜的決心「今夜俺要讀書。」

丟人一次就夠了,鄭直打定主意,下一次,他不會再將鄭家的面子摔在地上。可顯然有些東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再不會有第二次的機會。

「表弟大好前程,為何如此莽撞。」鄭直面前的青年與他有四五分相像,名叫趙耀慶,是他姑表兄。

趙耀慶的父親趙爍,神武右衛舍人,九年前會試落第入乙榜充教職在河南府任府學訓導。按照天順八年詔例,署職九年考滿者方許再會試一次,趙耀慶這次就是陪著趙爍專程從洛陽千里迢迢趕來應考的。不想剛剛入京就聽說了關於鄭直的種種傳聞,立刻尋了過來。鄭寬當然高興,待趙爍放下行李,簡單洗漱之後就帶著他去拜訪鄉黨了,趙耀慶則跟著鄭虤看悶在屋裡讀書的鄭直來了。

「誰說不是呢。」幾天不露面的鄭虤不曉得從哪冒了出來,跟著開始數落鄭直「五虎曉得如今外邊怎麼稱呼你的?大器,鄭大器,大器免成。既然你要順應大道,何必每日埋頭苦讀?該是你的,跑不了,不該是你的,你又強求作甚?」

鄭直前幾日在梅園的《鄭注老子五千言》如今已經有隻言片語在街面上流傳開。雖然褒貶不一,可總體而言,貶大於褒。畢竟鄭直不過一個十三歲的娃娃,竟然敢對千年典籍評頭論足,簡直讓人匪夷所思。因此,有人就用鄭直刪改的『大器免成』一詞給他起了這麼一個諢號。

鄭直全當耳旁風,鄭虤如今在他眼裡,不過是個累贅;至於趙耀慶,還不如鄭虤呢。三年前還在隆興觀時,有一次他跟著陳守瑄進府城參加故衣會,遇到了一個被人用假漕白銀騙了的京師木材商人。

出於義憤,鄭直發動鄭家在真定衛積攢的人脈,幫助那個京師木材商人的找回了被騙財物。只是因為騙子拐彎抹角和真定衛右所的幾個百戶沾親帶故,他怕被人詬病,特意請恰好遇到的趙耀慶捎話給那個京師木材商人。然後沒過幾天,外邊就傳成了是趙耀慶如何幫危扶困,維護真定府聲譽。

鄭直雖然不在乎被趙耀慶搶了這些許的好名,卻不能接受趙耀慶坦然受之的態度「兩位兄長認為俺錯了,可俺不懂,錯哪了?請帖上列明『梅園芬芳香正濃,君能從我觀乎?』俺去了,看了。至於旁的,是吟詩作對還是辨經真偽有何不妥?」

「放肆。」鄭虤沒想到鄭直是這種態度,頓時又羞又惱。他聽出了五虎的另一層意思,鄭直作為受邀者,在七元會上的一舉一動,他鄭虤沒有資格指摘「若不是為了鄭家,俺非要去順天府上告,摘了你的功名。」

鄭直目瞪口呆的看著鄭虤。為了幫助隆興觀維護佃田不被豪強擠占,鄭直可是熟讀《大明律》。到了京師后,幾個月代書的經驗又讓他對《大明律》該如何靈活運用有了些心得體會。

《大明律》里並沒有直接適用對兄長不敬的條例,可有【毆期親尊長】:凡弟妹毆兄姊者、杖九十、徒二年半。傷者、杖一百、徒三年。折傷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刃傷、及折肢、若瞎其一目者、絞。死者、皆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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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鄭直對官府的了解,若鄭虤真的告了,堂上官完全可以比照該例,奪了鄭直的功名后治罪。

「算了,算了。」趙耀慶這時插話,拉住鄭虤「二虎不是說帶俺見識一下京師嗎,走吧,俺等不及了。」

鄭虤冷哼一聲,對趙耀慶說「表弟說的是,莫誤了良辰美景。」跟著趙耀慶走出了鄭直的房間。

鄭直坐到交椅上,看著書案上的成堆的功課發愣。良久之後,起身拿起筆寫了四個字『大器免成』然後把筆一扔,走出房間。

「老大,你可終於現身了,嚇死寶寶了。」楊儒接住鄭直扔過來的油脂包「這是什麼?」

「牛肉。」鄭直低聲說了一句。國朝禁止隨意宰殺牛,當然不可能杜絕。

楊儒大喜,立刻解開紙繩,看著油脂包里的大塊醬牛肉直接親了一嘴。

鄭直卻並沒有理會對方的不雅舉動,來到了書桌旁查看楊儒在幹什麼。可是他顯然低估了楊儒,紙上寫的都是奇形怪狀的符號,鄭直看不懂。

「不是我吹牛哦。以前我吃神戶牛排,都是這麼吃的。」楊儒一邊說一邊伸出手,捏起牛肉懶洋洋的放到嘴裡,繼而又說「媽的,如今老娘吃這東西,都得這樣。」說著伸手又拿起一塊牛肉,不過不再是捏,而是捧,同時另一隻手在下邊接著,彷彿生怕有一點渣掉下去,小心翼翼的放進了嘴裡。

鄭直看了不由莞爾一笑「楊兄是見過大場面的,俺信。」

「哎。」楊儒擺擺手「好漢不提當年勇。老大,我的那個艾疊爾怎麼樣?想好了美?抱歉,就是創意……注意……計劃……點子……辦法,對,辦法。」

鄭直坐了下來「需要多少錢?」

三天前,楊儒向他提議,兩個人一起創業,做買賣。因為鄭直對賺女人錢信心不足,所以楊儒有了一個新的主意,買賣駕貼,用楊儒的話說就是『倒賣批文』。

鄭直之前對此是不屑一顧的,可眼下的局面逼著他不得不無所不用其極。下個月就要過年,邊璋再有幾天就要在刑部歷事結束,鄭直可沒有臉強拉著人家留下來一直守到明年二月乃至三月。因此他打算臨別之際,送些儀程給對方表示感謝。

可經過梅園的事以後,鄭寬和鄭虤明顯對他產生了疏離,今日這場風波,讓鄭直決定,以後還是和鄭寬、鄭虤保持距離為好。因此就打消了向鄭寬借錢的打算,錢,只能他來賺。

「拉攏關係,地方不能太差,桑落酒要三錢銀子一壇的,一桌有水準的席面再喊上兩個小優兒,零零總總至少要五兩銀子。」楊儒對別的不清楚,可對吃喝嫖賭在行的很,立刻如數家珍的掰著手指頭算了起來。

「五兩。」鄭直不帶感情的重複一遍。

「這事也不是一次能成的,少說也要五六次。不過一旦打開了局面,也不是一兩筆的買賣,而是長年累月的固定收益。」楊儒說著開始再次給鄭直分析未來前景。

「你打算去哪找那些需要勘合的人?」楊儒說的,鄭直聽得並不費勁,畢竟他在隆興觀也負責賬目度支。待楊儒天花亂墜的說完之後,鄭直立刻追問他想到的關鍵。倘若他真的打通了關節,卻沒有找到需要的人,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遍地都是。」楊儒啞然失笑,指向東牆「我們的市場很廣闊,我們的客戶只會多到讓大哥你頭疼。」他說這話是有底氣的,因為他想要倒賣的是戶部的完糧勘合。

國朝田賦徵收,以米麥實物為主。在徵收過程中,官吏往往貪污中飽,有時路途耗費超過正稅。洪武四年九月,高皇帝下詔建立「糧長制度」,令戶部計算州縣田賦,以納糧一萬石為一區,選糧長負責該區田賦的督收和繳納。糧長徵收田賦,分為「存留糧」和「起運糧」,存留糧由本地州縣開支,起運糧運往外地,其中運往京師的稱為京運,運往外地衛所的稱為「對撥」,「京運」部分由糧長親自押運。

可朝廷官員精力有限,甚至官衙逼仄,戶部尤甚。因為地方太小,戶部主事得職之後,根本不到部臨事,部內公務全都由屬吏操辦。胥吏之害,令人髮指,往往故意遷延,這就造成了京運完糧后的糧長無法及時拿到戶部勘合。如今不比國初,糧長已經由永充制變為了輪充制乃至朋充制。這些人財力有限,入京之後往往需要借貸孝敬戶部胥吏,等數月才能拿到勘合回鄉。

楊儒就是看中了這中間地帶有利益,才向鄭直提出的建議。原本楊儒面對好大一條財路,只能徒呼奈何。畢竟他的身份不過一個外地的秀才,戶部的胥吏地位再低賤,也不是他能搭上線的。況且大明立國百餘年,這麼淺顯的關竅早就被人掌握,他要想分一杯羹談何容易。可鄭直的出現讓他感覺這條路能夠走得通。

「花幾千錢就可以拿到之前要花數萬乃至更多的錢就可以拿到勘合,還能夠早日還鄉,沒有人會拒絕這種誘惑的。」楊儒堅定的說「這還是別的地方,至於江南五府,沒個幾萬錢就不要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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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啥?」鄭直對於楊狂生講的每一句都聽得很仔細。

「有錢啊。」楊儒以為鄭直明知故問,放浪的拋了個媚眼。

鄭直尷尬的點點頭,躲開了楊儒的目光「那楊兄這幾日就開始吧,錢俺來想辦法。」

鄭直已經沒有錢了,可是他有一張借據。是前幾日,那些錦衣衛塞給他的茄袋裡存放的。金額不大,七兩,卻足夠他將目前的局面應付過去。欠債的是東寧伯焦淇。鄭直對這張借據的真偽是存疑的,畢竟堂堂伯爵竟然欠人七兩銀子,簡直匪夷所思。可事到裡頭,他沒得選。鄭直在京師認識的人不多,有錢的更少。難不成找郭勛?就算他舍了臉面,此刻的郭勛說不得也不會施捨給他一文錢。

東寧伯第在鳴玉坊內,鄭直來的時候,外邊早就圍了一堆人。耳聽著人群里傳來了滴滴答答的二胡、嗩吶鼓樂聲,還有咿咿呀呀的唱詞,他不由懷疑真的搞錯了,畢竟有錢唱大戲,哪裡還會在乎這區區七兩銀子。只是不等他打退堂鼓,一句唱詞鑽進了他的耳朵「……做事絕天理,狼心狗肺你把人欺,光說人話不辦事,枉你來把人皮披……」

情況不對,鄭直趕緊湊了過去查看。擠進人群,他就看到幾個賣解的站在人群中間賣力吟唱。旁邊是幾個披麻戴孝的男女正跪在地上痛哭。而幾步之外,七級踏道上,兩扇金漆獸面擺錫環紅木大門緊閉,門屋之上正中懸挂的牌匾赫然寫著「東寧伯第」四個金光大字。最驚奇的是,一根麻繩懸挂在門屋外檐,麻繩的下邊則放著一張空空如也的長凳。

「老丈。」鄭直不確定的向身旁的老者行禮「這……」

「要債的。」老者見怪不怪「小哥若是看熱鬧,還是離遠一些,免得一會沾了晦氣。」

鄭直聽得有些無語,他還以為是出殯發喪呢。

突然有人大喊「開門了……」

這一聲,彷彿帶著無窮魔力,頓時剛剛還鼎沸的人群靜了下來,眾人全都看向焦宅大門。果然有幾個身穿短打的壯漢正氣勢洶洶的從門縫裡擠了出來「看啥呢,看啥呢?散了,散了,成何體統。」

「吉時已到,上路了。」突然又有人大吼了一嗓子。不等鄭直鬧明白咋回事,剛剛勸告他的老者推開眾人,大步流星的躥到門廊下,在眾人的驚呼中,蹬著長凳,抓住了麻繩。大喊一聲「是焦家逼死俺的。」說著就把腦袋往麻繩里套。

剛剛還氣勢洶洶的壯漢們慌忙要去拽老者,可立刻有幾個披麻戴孝的婦人躥出來阻攔這些壯漢。男女大防,是可以要人命的,因此焦家的幾個壯漢儘管膀大腰圓,卻束手束腳。好在東寧伯第院內的家人也察覺了不妥,片刻后,幾個婆子就沖了出來。一時之間,東寧伯宅子前人仰馬翻,全亂了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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