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偷師能人
出乎鄭直意料,傍晚的時候,石家派人送來了石珤寫的篆額。微醺之後的鄭直一方面感激莫名,另一方面也感到了羞愧。
可不管怎麼說,事情有了結果,白鉞和石珤兩位翰林官足夠顯示沈傳的身份了。鄭直立刻留了口信給外出未歸的鄭寬等人,趕緊去找錢寧。事情早點有了結果,他也好早點安心。此時才發覺外邊不曉得何時下起了小雪,鄭直找不到馬車,乾脆甩開兩條腿步行前往錢家。
雪越下越大,天越來越冷,明時坊到大時庸坊的距離不算近,走了一半,鄭直就感覺渾身哆嗦。四下看了看,發現前邊有個酒肆,門口還停著幾輛馬車。他趕緊跺跺腳,走了過去。這冷的天,吃幾碗酒暖暖身子再走不遲。
一進屋,他就感到了暖意,渾身上下頓時有種麻木的感覺「掌柜,來碗溫酒,再來一碟鹽豆。」說著一邊拍身上的雪一邊就要找空位坐下,卻聽到了不遠處突兀的笑聲。
鄭直扭頭看去,是兩個老叟,面前擺著幾碟小菜一壺酒,與此同時隔壁一桌則是幾個青壯,其中二人正對他怒目而視。
鄭直不明所以,坐下一邊雙手揉搓一邊哈氣。
掌柜動作很利索,片刻后就端了鄭直要的酒菜,送了過來「客官慢用。」
「再來條烤羊腿。」鄭直剛剛看到那幾個壯漢的反應,感覺一會沒準不穩妥。羊腿吃不吃無所謂,一會打人很管用。至於凳子,太扎眼了,他能想到,人家專門習武的想不到?
掌柜應了一聲,趕緊去準備了。鄭直則趕緊喝了一口溫酒,然後抓了一把鹽豆猛嚼起來。
「小哥。」正吃著,身後傳來一個地道的京腔。
鄭直回頭看向那二叟「兩位何事?」
「敢問小哥可是本科順天府鄉試鄭解元?」面朝鄭直的老叟詢問,聽口音,剛剛打招呼的就是此人。
「正是,不曉得二位長者是何人?」鄭直一聽人家認得他,不好無禮,起身走了過去。
「俺姓沈,在通政司混個差事。」滿口京腔的老叟自我介紹「這位是俺朋友,姓王,在翰林院任職。」
「原來是兩位前輩。」鄭直對官場也沒研究,不過曉得朝廷題本是要交到通政司才能批閱的;狀元是要在翰林院點卯讀書的,趕緊行禮「二位前輩也是來避風雪的?」
「是啊。」沈姓老叟請鄭直落座,好奇的問「俺看鄭解元身上粘雪,可是步行?」
「習慣了。」鄭直坐下「再說了,坐車是要花錢的。」他看二人身份不簡單,所以不願意說出什麼實話,故意撿著荒唐話講。
果然沈王二叟聽后忍俊不禁。
「鄭解元家不至於吧。」王姓老叟揶揄一句。
「家中丁口多,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啊。」鄭直用從楊儒那裡聽到的口頭禪回了一句。王姓老叟一開口,鄭直就聽出了南音,再想到剛剛他說『鹽豆』引來的反應,頓時曉得這老叟是哪的人了。
沈姓老叟又笑了起來「俺聽人講小哥今年十三了?」
「過了年就十四了。」鄭直隨意的回了一句「前輩要為俺保媒?」
沈姓老叟一愣,對面的王姓老叟又笑了起來「何以見得?」
「俺與兩位素不相識,最應該問的不是吟詩作對嘛?」鄭直理所當然的回答。
「可俺聽人講,鄭解元不善此道。」沈姓老叟找到了突破口「難道是誤傳?」
「那要看跟誰比。」鄭直笑著說「世人都講猴子為萬物之靈,可是它比人精嗎?倘若如此,為何俺們冷了會穿衣,餓了會做飯,它們只能爬樹鑽洞撿拾野果充饑?這叫啥,這叫找對參照物對比。」不得不說,鄭直和楊儒待了幾天,受到的影響不小。
「俺聽懂了。」王姓老叟伸手沾沾面前酒杯,然後在桌上寫了起來「俺有幅對子,想了很久,可是始終沒有想好下聯,鄭解元試試。」
鄭直心頭一顫,他就是圖個嘴上痛快,此刻不免後悔,甚至自責。他七元會都闖過來了,竟然在這陰溝翻了船「那,二位,俺的肉……」
「這可是對比鄭解元本事的參照物。」王姓老叟打斷鄭直的話,已經寫完「請。」
鄭直借著燈光看了看,此時酒肆內的好事之徒也都湊了過來圍觀「既然如此,獻醜了。」他直接把手伸進了王姓老叟酒杯不但沾了沾,還攪了攪,涮了涮,這才拿出,然後一字不差的原文照抄。
眾人不明所以,不知所謂,有人甚至起鬨。可是王姓老叟待鄭直寫完直接問「鄭解元的參照物是誰?」
「詩要李杜,詞要蘇辛,曲要白馬,話本就算了。」鄭直拱拱手「不值一提。」
這王姓老叟出的對子是『好讀書不好讀書』。好巧不巧,正是鄭直在夢中見到的那副奇怪的對子。他一邊暗呼僥倖,一邊故意張揚,為的就是斷了兩個老賊繼續糾纏的念頭。
「解元實至名歸。」王姓老叟拿的起放的下,起身,拱拱手,然後對沈姓老叟講「今日頗為有趣,俺先告辭了。」身為長者,又是前輩,自然要有風範,不管心裡如何想,都要拿得起放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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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姓老叟同樣起身回禮「德輝兄慢行。」
眾人見沒了熱鬧,也就各自散了。
鄭直扭頭看了眼掌柜端過來熱騰騰的烤羊腿,又看看揚長而去那幾個護院,轉身要回座位。
「鄭解元再歇歇。」沈姓老叟挽留「俺也無事。」
「原本歇多久都無妨,奈何俺還有事。」鄭直不想糾纏,隨便找了借口「一會初更夜禁了就不好走了。」
「能讓鄭解元如此的,不是小事吧?」沈姓老叟一副窺人隱私的討厭模樣。
「請人寫墓誌,還不曉得人家答不答應。」事無不可對人言,鄭直只得搪塞一句。
「潤筆費多少?」不想沈姓老叟直接問「若是合適,俺可以代勞。」
鄭直一愣,這老叟窮瘋了。二人萍水相逢,竟然直接提出這種要求。可是一想白鉞,石珤都是翰林院的官員,他不過一個舉人,若是把解元當做官職就貽笑大方了「不同的品級,潤筆費自然不同。若是堂上官……」
「那就按堂上官給吧。」沈姓老叟直接打斷了鄭直的話,伸出手。
鄭直咋么咋么嘴,拿出他帶在身上的素白茄袋,裡邊有他扣下的三十兩,恭敬的遞給了對方。
「行狀呢?」沈姓老叟直接把素白茄袋揣進懷裡詢問。
「墓誌寫好了,前輩謄抄就好。」鄭直說著從夾袋裡拿出墓誌遞了過去。「白學士寫的,石展讀的篆額。」自作聰明的強調一句,生怕這位沈姓通政司堂上官與二人不和,彼此難看。
沈姓老叟接過來看了看「鄭解元回去等吧,俺明日讓人給你送家裡。黃華坊祿米倉對吧?」他並沒有忌諱死者同樣姓沈。
「敢問前輩到底是誰?」鄭直鬱悶的詢問,人家連他住哪都曉得,可他卻還不曉得對方究竟是何方神聖。剛才不問,是怕人惱了,如今再不問,真遇上一個不要臉的通政司的官,他哭都沒地哭。沒了這三十兩銀子,距離明日約定給楊儒的錢,他又短了五兩銀子。
「俺是通政司通政使,單名祿。」沈姓老叟回答的乾脆,拿出了一塊腰牌遞給鄭直「解元可放心了?」
鄭直接過來看了看,此牌象牙質地,正面刻『通政司,通政使』。背面刻「朝參官懸帶此牌,無牌者依律論罪,借者與借與者罪同,出京不用」,側面刻「文字壹百柒拾壹號」。
腰牌,起源於秦代照身貼,皇明總結前代變符為牌,種類龐雜。因其材質多為象牙,版片狀得名。
牙牌中最主要的是朝參牙牌。大臣入朝參見皇上時所持的牙牌,「以察朝參」。朝參牙牌分為「勛」、「親」、「文」、「武」、「樂」五種,其中公、侯、伯佩戴「勛」字型大小牌;駙馬都尉佩戴「親」字型大小牌;文官佩戴「文」字型大小牌;武官佩戴「武」字型大小牌;教坊司的大臣則佩戴「樂」字型大小牌。
鄭直恭敬的將牙牌還給沈通政「是俺冒昧了。」
「不曉得鄭解元對本科春闈可有把握?」沈通政毫不在意,卻突兀的問了一句。
「天下英才匯聚而來,俺只能講,不遺餘力,竭盡所能。」鄭直謹慎的回了一句。他突然記起那個焦淇好像要娶的就是沈通政的女兒。心頭一跳,這老賊該不會真的想招他做女婿吧?
從酒肆出來,鄭直並沒有去錢寧家,而是轉身往回走。事情有了變化,他只能等沈通政送回墓誌再過去相告。可是沈通政那態度說不得真的招他做女婿。打定主意,明日仔細掃聽一下對方是啥背景。
剛剛拐進一個衚衕,突然看到一道黑影由遠及近,直撲面門。鄭直迅速向後仰倒,黑影帶著凜冽的寒風從他臉上擦過。鄭直來不及多想,趕忙向路中央滾去。餘光掃了眼身後,果然偷襲者並沒有善罷甘休,拿著棍子緊追不捨。
鄭直只能不停的繼續翻滾,同時手抓后腰,幾次之後,扔出剛剛被他啃的慘不忍睹的羊腿,直中對方面門。
「我頂你個肺。」那人不曾想鄭直還能反擊,身子一趔趄。待還想繼續追殺鄭直,一道身影已經衝到面前,直接將他撞翻在地,緊接著拳頭一次比一次狠的砸了過來「塞撲該,金畝吒,木講唔得,港啦,單機版……偶嘿為挨批……」
鄭直一邊痛毆對方,一邊聽著對方胡言亂語。幾息之後,他看對方漸漸放棄抵抗,正想停手追問緣由,突然有啥東西砸到了他的肩膀,身子一趔趄,與此同時,身下的怪人身子一拱,將他掀翻。
鄭直再次一邊翻滾,一邊觀察身後,這次襲擊者沒有得理不饒人,而是拔腿就跑。鄭直立刻抓了一把雪扔了過去,雖然砸中了對方,卻因倉促,直接散開。
「塞撲改,尼個嘿喏主場,你等住……」襲擊者踉踉蹌蹌的爬起來,又跌跌撞撞的跑了起來,片刻后消失在街口。
鄭直剛剛也被滑倒,捂著肩膀,站了起來。看看道路周圍,之前還有點點燈光,此刻早就漆黑一片。又看看剛剛他和襲擊者廝打的位置,似乎有東西。走近了才發現是一個包袱,而不遠處,突兀的多了一塊磚頭,上邊沒有積雪。也就是說剛剛有人幫助襲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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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直撿起包袱,繼續按照原定路線離開。只是走了不多時,就停下腳步,藏身在牆邊。
雪下的越來越大,天色因為瑞雪覆蓋,竟然越來越亮堂,這更方便了鄭直的監視。雖然天氣越來越冷,但是鄭直經過剛剛廝打,一點不覺得難挨,可藏在暗處的人受不了了。不多時在剛剛鄭直和人廝打處近旁的牆頭上,就出現了一個黑影,探身向路兩旁看看,卻沒有翻出來撿鄭直特意留下的羊腿,而是消失在牆內。
鄭直不敢奔跑,怕踩在雪上的腳步聲驚嚇到那人,不緊不慢的來到牆邊。
「……曉得那廣府是強盜,若不然一定打地上那個。」
「無事,左右不過倆南蠻子,打錯了又如何。也不看看這是哪,外鄉客來俺們京師刨食就得懂規矩……」
伴隨著一聲輕微的關門聲,對話戛然而止。鄭直聽那童音,原本想要罷休,畢竟不知者不怪。可是待聽了那成人的說辭,頓時怒不可遏,外鄉客咋了?外鄉客就不是人?撿起一枚土塊,來到這家門旁伸手就要划道,卻停了下來。湊近一看,牆邊已經有了一道。鄭直疑惑的看看另一邊懸挂的木牌,借著雪光清楚的看見『夏家』二字。又是他家。
鄭直這次直接畫了兩道上去,然後扭頭就走。他有大好前途,待來年有的是辦法讓夏家人慾仙欲死。
回到家的時候,邊璋、鄭寬等人已經睡了,鄭直回到西廂,打開撿到的包袱。裡邊是四本書《紅樓夢》、《納蘭性德詩文集》、《傳習錄》、《新華字典》。
鄭直皺皺眉頭這四本書包裝精美,尤其是這本《新華字典》也不曉得封皮用的是啥紙,燈光照上去,竟然能夠反光。打開看了看,立刻發現了熟悉的符號。心中一動,這人和楊儒有關係?亦或者來自同一個地方,福建?可是想到夏家聽來的牆根,那個人是廣府人,不由感覺頭疼。仔細查看內容,又有發現,這本書類似於北宋大中祥符年間陳彭年等人重修的《大廣益會玉篇》,卻解釋的更詳細,檢索更方便,還用了「,」和「。」等符號方便斷句。奈何裡邊大部分都是殘字,解釋也是用的殘字。好在最後幾十頁有每個被解釋的殘字和正字的對照,假以時日,他相信會看懂的。
鄭直放下《新華字典》,又拿起《紅樓夢》看了起來,不多時就明白這是話本,寫的還不錯,只是依舊是都用殘字寫的,看的很費事。他不得不再次放下,又拿起《納蘭性德詩文集》看了起來。卻愣住了,這麼好的詩,他為何從未聽過?當然他讀書少。翻回封面,才留意到書名旁邊一行小字『『清』納蘭性德』。
恍惚記起那本《紅樓夢》也有,趕緊拿過來查看,果然,同樣在書名旁邊寫有『『清』曹雪芹』。再看《新華字典》,這次卻沒有這些,而是寫有『商務印書館』字樣。三本書的背面都寫著『中華人民……』還有那些奇怪的符號。
隨手又拿起最後一本書,這次他留意到《傳習錄》旁邊的小字改為了『『明』王陽明』。
鄭直一怔,看向另外三本書,『清國』是啥時候的國家?立刻翻開首頁,開始閱讀『前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