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佰8章 百日閣老(十三)
簽批了一夜題本,鄭直是一早出來洗漱時,遇到了昨夜在前邊值守的謝遷,這才得知劉健昨夜上折請辭了「那謝閣老啥意思?」
「這直房一直都是內閣幾位同僚輪流值守的,如今劉閣老請辭,在主上未有明確旨意前,就不方便再攝公務,如此俺們也就不用重新排班了。」謝遷看起來也憔悴不少「請鄭閣老值守劉閣老的班次吧。」
「行。」鄭直爽快應了,再不發一言。心中狐疑,這怕不是劉健的以退為進吧?亦或者如同他簽批題本一般,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那劉閣老負責的吏部和兵部該如何安排?這劉閣老身體抱恙,總不能耽誤了朝廷的軍國大事吧?」
謝遷沉默片刻,答非所問道「鄭閣老難道真的要逆百官而行?」
「不管謝閣老信不信,俺真的只想本本分分的活著。」鄭直沉吟片刻「如今的局面非俺所願。」
「這麼講鄭閣老依舊願意相忍為國?」謝遷問的有些直白。
「劉首揆走了,難道俺能做首輔?」鄭直反問。
「鄭閣老既然負責刑部,大理寺,那不如將都察院……」謝遷做了讓步。
「他們將近一半的人因為俺要閉門自勘,謝閣老認為俺再簽批都察院合適嗎?」鄭直打斷謝遷的話「俺要的不多,吏部也不敢想……」
「這樣。」謝遷趕緊打斷鄭直的話「如今雖然衛所的刑罰由提刑按察司和刑部負責,可是邊地的刑律則需要呈報兵部。這一部分日後就由鄭閣老負責……俺去找李閣老商量。」
「行。」鄭直自然沒有想著搶過來兵部,他還有自知之明。一來他實在沒有從政經驗,昨夜看了一整夜的題本,那是痛不欲生。二來昨個兒是三個老賊大意,若是對方真的不管不顧,他一定落不到好。可是要讓他不聲不響的就這麼算了,也不可能。如今正好,天下的軍民刑罰都有他負責簽批,也足夠讓弘治帝滿意了。
事情談完,謝遷也不久留,起身隨口問道「鄭閣老今個兒不去早課了?」
「哦,昨個兒俺給陛下上本了。」鄭直苦笑著指指另一邊的書案「劉閣老講的對,俺總要為社稷為蒼生做點啥。」
謝遷拱拱手,走了出去。
昨個鄭直罵的雖然凶,可是過後他仔細斟酌了早朝時候對方的言辭,感覺內里別有乾坤。三人之中,鄭直罵劉健最狠,尤其是散朝之後,恨不得把氣死對方。可是對他和李東陽,就不一樣,雖然同樣彈劾卻不過是老調重彈。所謂的李東陽結黨百人,詩社本來人就多,根本不管事。至於他的那些鄉黨姻親,全都有據可查,同樣也不算事。由此謝遷判斷,鄭直這是在有意分化內閣。這孩子果然是武生出身,用兵法玩圍三缺一。怕把他們逼得太狠,抱團死磕。
鄭直此舉,根本就是關公門前耍大刀。道理謝遷懂,李東陽懂,想必穩住心神的劉健也懂。奈何形勢比人強,他們必須忍。目下朝堂動蕩,暗流洶湧。謝遷等人已經察覺到了之前朝堂里對他們就多有微詞的群臣,此刻隱隱有趁火打劫的意思。因此一致決定,必須要暫緩和與鄭直的對立,這才由謝遷今個兒出面探探鄭直的口風。旁人是不成的,一來不夠資格,二來局勢不明人家躲都來不及。
結果自然讓謝遷鬆了一口氣,鄭直果然是小孩子心性,竟然得了這麼一點好處就被打發了。只是如此一來事情就又回到了原點,為了凝聚人心,謝遷等人只能回過頭繼續揪著定國公案不放了。皇后那裡該如何交代確實麻煩,謝遷卻不是沒有法子,只是代價有些大。再想想吧,反正這事不是一時半會能解決的。
送走謝遷,鄭直不動聲色走到書案旁坐下,開始繼續簽批題本。
謝遷來這一趟,固然是試探,卻也被鄭直套了點東西。從謝遷剛剛的反應看,對方似乎對劉健被弘治帝挽留信心十足。所以謝遷沒有跟著請辭,這十分合情合理。可李東陽往日里有事沒事就會上本請求致仕,昨個兒被他當眾罵了一頓,卻並沒有跟著請辭就有些奇怪了。
當然這可以認為對方被劉健和謝遷勸住了,但要不是呢?倘若劉健這次弄假成真,弘治帝真的同意對方致仕,那麼,首揆就只能從一同入閣的李東陽和謝遷二人之中挑選了,總不能大明真的出一位十七歲的首輔吧?
有意思,白石那個王八的法子還不賴,圍三缺一竟然真的讓他砸開了抱團的三個老賊。
白石一早就出了宮,穿街走巷,化妝之後來到了東四牌樓旁的觀音寺內。待講明身份后,被寺內的比丘尼引到偏院一間精舍歇息。他之所以來此,很簡單,張彩前幾日已經找到鄭坤,要對方和幕後之人聯繫。經過幾次試探后,鄭坤約在這裡今日見面。
至於來的會是誰,白石不清楚,卻知道一定不會是張鶴齡和張延齡。理由很簡單,從前夜鄭直的反應判斷出來的。當時對方聽到鄭坤參與其中後有過一絲遲疑,卻立刻變成了無奈,鄭直顯然和張家的關係遠不像如今瞅上去這般若即若離。白石不清楚鄭直能夠迅速判斷出鄭坤這事無害的依據是什麼,卻懂,倘若真的二張牽扯其中,對方就不是無奈,而是驚懼了。畢竟鄭直是張家推上去的,張家真的派鄭坤做啥,就意味著要卸磨殺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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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究竟是誰呢?又為何接近那個懷著孩子的小三呢?
因為不知道見面人什麼時候來,白石索性坐在明間,繼續考慮下一步。劉瑾的提醒很及時,白石昨夜想了整晚。他最近太冒頭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就算堅持到了太子登基,後邊呢?難不成白石來做歷史上劉瑾的角色?這並非不可能。這段時間的接觸,讓白石對史書的記錄產生了懷疑。
正德帝可一點都不像昏聵胡鬧的模樣。如此,歷史上對方又為什麼做出那麼多荒唐事?難道真的像坊間猜測,豹房不是淫亂之所,而是正德帝練兵之地?
劉瑾同樣與白石想象中的權監形象大相徑庭。他實在無法把如今見到的劉瑾和史書里、影視作品里的劉瑾相重合。不是相差太大,而是壓根沒有一點像的。白石認識的劉瑾就是個等著退休,又想著六十歲之前撈一把的普通人。那麼劉瑾專權,是真的專權嗎?
因為看不清,所以白石選擇聽從劉瑾建議,和光同塵。今個兒原本太子點白石他陪課,他卻找了借口把機會讓給了谷大用。對方很意外,可是看得出,也很高興。
正胡思亂想間,外邊傳來動靜。片刻后,一個漂亮的小婦人帶著個丫頭出現在了屏門旁。二人走到門外停下,小婦人環視屋內「閣下要見我?」
「俺進宮前在錦衣衛。」白石笑著做了個請的動作「娘子身上的匕首還是收好吧,莫割傷了自個。」
小婦人聽后並沒有害怕,反而笑了,走了進來,丫頭則留在院里「我是建昌侯夫人。敢問閣下是誰?」
白石不動聲色道「白石。」
焦蘭想了想「神捕?」
「如今俺在文華殿做伴讀。」白石拱拱手,請對方落座「這裡俺是客人,就不請夫人吃茶了。」
焦蘭笑笑不說話。
白石一愣,卻立刻調整心態「夫人派人去接觸那位貴人做什麼?」
「自然是為將來計。」焦蘭並沒有任何隱瞞「陛下子嗣繁茂,我們張家才能跟著沾光。」
「夫人這話很不中聽。」白石皺皺眉頭。
「中聽的話我也會講,可是白大監信嗎?」焦蘭反問「與其繞來繞去,還是如實相告為好。」
白石不置可否「這麼講夫人是要和俺們做買賣了?」
「我不做買賣。」焦蘭卻道「我只想我的兒子順利繼承爵位。」
是的,焦蘭上個月剛剛生了個兒子,孩子長得怎麼看都不像張延齡。奈何這是張延齡的第一個兒子,又是嫡子,寵愛非常,咬定了和他一模一樣。若非如今外邊風雨飄搖,對方還要辦滿月酒。張延齡堅持,焦蘭也沒法子。可也因為如此,焦蘭就要實打實的為自己為兒子著想了。張鶴齡,張延齡死不死,焦蘭不在乎。可是她要想過得好,弘治帝就不能絕嗣。
因此月子里的焦蘭立刻讓小草找到了被她挑中的鄭坤,許給好處后讓對方接近向俊,繼而與那位趙選侍有了聯繫。原本以為可以多瞞一陣,卻不想被這個神捕撞破。對方是太子的人,她必須要讓太子放心。況且時移世易,若是知道那個殺千刀的能入閣,焦蘭根本不會如此大費周章。可她已經邁出去第一步,就必須走下去,畢竟多一份保障也是好的。只是如今不成了,焦蘭自然要撇清和趙選侍的關係。
「這話可是犯忌諱的。」白石依舊不置可否。
「張家曉得了趙選侍的事,阿姑私下傳回消息,要侯爺派人下毒,我心裡不贊成,卻無力阻止,不得已才如此。」無中生有的焦蘭無可奈何道。你不是神捕嗎?去查吧。
白石狐疑的瞅了瞅對方,沒有看出破綻,只能姑且信之。沒法子,小神捕哪裡是政壇老妖婆的對手「如今俺曉得夫人的圖謀,未知夫人該如何應對?」
「自然是請太子接過去這事。」焦蘭立刻道「小婦人只求心安,兒子平平安安長大,不做它想。」
「夫人可曉得你家的姑奶奶打算等孩子生下來,去母留子?」白石很不喜歡此情此景,讓他有種被遛的感覺。建昌侯夫人每句話,每個表情看上去都是情真意切,白石看不出一絲破綻。可對方與年齡不符的沉著,讓白石感覺一定被隱瞞了什麼,而且是關鍵內容。至於昌國太夫人要下毒芸芸,莫講他白石,就是如今的太子也根本沒有能力去查證。
焦蘭苦笑「不曉得,不過想到了。」
「那夫人到底如何打算的?」白石還是不表態。
「只要莫被牽連就好。」焦蘭依舊給了一個讓白石意外的答案。
「俺曉得了。」白石起身道「如此俺就告辭了。這事在下做不了主,等貴人有了決定會想法子告知夫人的。」說完轉身向外走去。
目前白石有一個優勢就是雙方信息不對稱,建昌侯夫人誤以為他代表太子,所以哪怕有所保留,也不敢坑害。這就讓白石多了一個選擇。鄭直滑不留手,再加上如今鄭閣老太強勢了,那麼,焦蘭似乎是一個很好的合作對象。當然,前提是,對方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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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蘭並沒有立刻離開,畢竟她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再者出來時辰太短就回去也會讓人起疑的。
這兩個月發生的事很奇怪,好端端的三不牙行的賬冊就自個冒出來了。講是訛銀子,可是掌握賬冊的一方分明是故意把事情鬧大。好巧不巧,當時二張正逼著那個殺千刀交割產業。出了這檔子事,事情自然就耽擱下來了。然後那個殺千刀的就一飛衝天入閣了,二張自然不能再明目張胆的逼迫對方轉讓產業了,如此真定的那些產業,也就保住了。雖然一切看起來都合情合理,有理有據,可是焦蘭總感覺哪裡不對。
以己度人,焦蘭甚至懷疑當初三不牙行銀庫就是那個殺千刀的搶的。這是本能,根本沒有證據,也不需要證據。若有知情人,恐怕如今還在刑部大牢的江侃應該知道一些。只是這都不重要了,若真是對方所為,反而才好。如此,銀子她也會有一份。反而是落在二張手裡,她才什麼也得不到。
殺千刀的強盜,孩子生下來這麼久了,對我都不聞不問。
待到外邊傳來鼓音,焦蘭才動身回家。車夫是焦家的家生子,忠誠可靠。這樣的家生子,焦蘭如今有很多,畢竟目下的焦家就是靠著她才苟延殘喘。好在焦洵死了,若是跟郭勛等人一樣失蹤,哪怕焦蘭再怎麼威脅其餘九家,焦家也救不了。
馬車在建昌侯家馬廄停穩,焦蘭被小草扶著下了車。剛進內院,就看到了遠處風風火火往外走的張延齡,焦蘭立刻帶著小草躲到了一邊。再忍忍,最晚明年,張家就什麼也不是了。到時候有的是法子收拾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