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二章 寶刀(10)
劉晉藏一步就跨到了風箱跟前,開頭幾下,他拉得不是很好,但很快就很順暢,鐵匠出去走了一圈,回來,夾起一塊鐵準備投進爐里,嘆口氣:「看來,我這輩子真不會有兒子了。」
我心軟了,說:「再等等吧,說不定,一下就從大路轉彎的地方冒出一個人來。」
鐵匠再一次走出門去,望了望大路,很快就回來了,他堅決地把鐵塊投進爐子。艷紅的火星飛濺,在空中噼噼啪啪爆響。劉晉藏起勁地拉動風箱,爐火呼呼上躥,出了旗幟招展時那種聲響。眼前的景象不能說是奇異,但確實不大尋常。
鐵匠說:「難道不是你跟你朋友的要求嗎?」
劉晉藏對鐵匠說:「別理他,他有時像個女人,總愛莫名其妙地擔心什麼。」
鐵匠接下來的舉動使我十分吃驚,他對劉晉藏眨眨眼,說:「可能是因為他有個當喇嘛的舅舅吧。」
於是,兩個人像中了邪一樣,放肆地大笑。當他們兩個舉起鎚子,開始把一塊來歷奇異的頑鐵變成一把刀時,我走了出去,遠遠地望著村外靜靜的潭水。我從平靜的潭水中看見紅色懸崖,看見喇嘛舅舅從懸崖上失去了腦袋的黑龍身上下來。我望了一陣,不知道自己,鐵匠,劉晉藏,還有舅舅,我們哪一個的生存方式更為真實,更接近這個世界本來的面目。更可笑的是,我們這些如此不同的人,怎麼會攪在一起。
回到鐵匠鋪,那塊鐵還沒有現出刀子的模樣。
舅舅正從山上下來,那條黑龍一死,專門用來鎮壓的廟子就沒有什麼意義了,他一直想離開這座小廟,只是一種責任感使他留下,現在,黑龍已死,他的這個心愿終於可以實現了。
舅舅來到鐵匠鋪,圍著爐子繞了幾個圈子,爐子里鐵正在火中變紅變軟。鐵匠問他看出點名堂沒有。舅舅說:「我們村的鐵匠還沒有做出過什麼使人驚奇的物件。」
紅紅的鐵再次放上鐵砧鍛打,慢慢變出一把刀的形狀,慢慢失去緋紅的顏色,鐵匠帶著挑釁的神用鎚子敲出一長串很有節奏的聲音。
喇嘛舅舅沒有說什麼,笑了笑,走開了。
舅舅再次出現時,已經牽上了他的毛驢,驢背上馱著他從廟裡帶下來的一點東西:無非是幾卷經書,幾件黃銅和白銀製成的法器。他只是從這裡路過,但鐵匠把他叫住了:「喇嘛不說點什麼嗎?」
舅舅把韁繩挽在鞍橋上,對毛驢說:「先走著吧,我會趕上來。」毛驢便搖晃著脖子上的響鈴,悠悠然往前去了。舅舅走進門來,喝了一大瓢水,指指紅色懸崖頂上,說,原先,那裡有一對金色的羊子時,人們是一種生活,後來,羊子走了,黑龍顯身,人們又過上了一種生活。現在,龍被削去了腦袋奪走了魂魄,就什麼都沒有了,又是一種生活開始了。
本來,鐵匠是想和喇嘛開開玩笑,不想喇嘛正正經經一大通話,把他給鎮住了。而在過去,兩個人見面,總是要開開玩笑的。舅舅說:「要下雨了,我要趕路了。」說完,便追趕毛驢去了。
我們停下手裡的活,聽著叮叮咚咚的銅鈴聲慢慢響到谷口,又慢慢地消失。鐵匠這才問:「這老東西說又是一種生活,一種什麼樣的生活?」
劉晉藏說:「就是什麼都不信的生活。」
鐵匠反駁劉晉藏,卻又不太自信:「人總要信點什麼吧?不然怎麼活?」
劉晉藏給了他個不屑於回答的笑容。
不知怎麼,我心裡突然湧起了怒火,沒好氣地對鐵匠說:「你有什麼生活?指望兒子來找你嗎?可你也知道他永遠不會來。要是今天打了一把壞刀,你還可以等打出一把好刀,要是今天就打出好刀,就什麼都指望不上了。」
鐵匠把鐵鎚甩得飛快,火紅的鐵屑像他的怒氣一樣四處飛濺。他說:「讓我什麼都不指望了吧,我今天就要打出好刀。」
劉晉藏趁熱打鐵,催鐵匠趕快。
鐵匠鎚頭一歪,一串艷紅的鐵屑飛進了劉晉藏的左眼。他慘叫一聲,這才用手把眼睛捂住了,直挺挺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