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二章 寶刀(14)
舅舅說過,那些現在已歸我所有的刀已經了了塵劫,那也就是說,刀子一類的東西來到世間都有宿債要償還,都會把鋒刃奔向不同的生命,柴刀對樹木,鐮刀對青草,屠刀對牛羊,而寶刀,肯定會奔向人的生命。這把刀第一次出鞘就奔向了一隻手。這隻手伸出去抓住過許多東西,卻已都失去了。這把來歷不凡的刀既然來到了塵世,肯定要了卻點什麼。現在這樣,可能只是一個小小的警告。
一把不平凡的刀,出現在一個極其平凡無聊的世界上,落在我們這樣一些極其平凡而又充滿各種慾念的人手裡,不會有什麼好結果。而過去的寶刀都握在英雄們手裡,英雄和寶刀互相造就。我的心頭又一次掠過了一道被鋒利刀鋒所傷的清晰的痛楚。
我問劉晉藏有沒有覺得過自己是個英雄。
劉晉藏臉色蒼白,為了手上的傷口噝噝地從齒縫裡倒吸著冷氣,沒有說話。
這就等於承認自己是個凡夫俗子。
所以,我對韓月說:「你看,世上出現了一把寶刀,但你眼前這兩個男人都配不上它。」
韓月把她生活中先後出現的兩個男人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然後才堅定地說:「至少,我還沒有遇見過比你們更優秀的男人。」
劉晉藏受了鼓舞:「是這個世界配不上寶刀了,而不是我!」
這話也對,我想,這個世界上,即使真有可能成為英雄的男人,也淪入滾滾紅塵而顯得平庸瑣屑了。
在這種景況下,韓月面對舊人,又復活了過去的熾烈懷。這種新生的愛使她臉孔緋紅,雙眼閃閃光。我已經有好久沒有看到她如此神采飛揚,如此漂亮了。
我的心隱隱作痛,但要是她馬上投入劉晉藏的懷抱,親吻他手上的傷口,我也不會有什麼激烈的表示。我有些事不關己地想,這是寶刀出世的結果。
韓月卻轉身進了卧室,嚶嚶地哭了。
劉晉藏用受傷的手握著腰間的刀,看著我,我也看著他。
最後,還是劉晉藏說:「進去看看韓月。」
我進去,站在床前,卻覺得什麼也說不出來。還是韓月自己投進了我的懷裡,抽泣著說:「我這是怎麼了?我怎麼會這樣?」
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
她說:「讓我離開你吧。」
我說:「你可以跟他走。」
「不。」
「至少這會兒,比起我來你更愛他。」
她說:「再找,我就找個不愛的男人。」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說,她還是愛我的。
當韓月不再哭,劉晉藏卻不辭而別,走了。他把借住房子的鑰匙也留下了。當然,他不會把來歷不凡的寶刀留下。
十
韓月又平靜下來,恢復了平常的樣子。如果有什麼變化,就是對我更關懷備至了。
她還適時表示出對我們婚姻的滿足與擔心。她作此類表示,總能找到非常恰當的時機,讓我感到擁有她是我一生的幸運,是命運特別賜福。結婚這麼些年來,我們還沒有孩子,這在周圍人看來是非常不正常的。過去,她說我們要成就點什麼才要孩子,而我們偏偏什麼都沒有成就,而且,我們都很明白,雙方都沒有為達到某種成就而真正做過點什麼。一起參加工作的人中,有的當了官,有的了財,想在學術上面有所成就的,至少都考上研究生,永遠地離開了這個地方。而我們還沒有探究到彼此愛的深度。
一個火熱的中午,大概是劉晉藏離開后的第三天吧,睡午覺時,韓月突然說:「我們要一個孩子吧,我想給你生一個孩子。」
這句話,讓我們兩個都受了特別的刺激,陽光透過薄薄的窗帘灑在床上,兩個人開始了繁衍後代的儀式,連平常不大流汗的她也出了一身汗水。之後,她還喋喋不休地說了許多這個孩子會如何如何的話。我也跟著陶醉了一陣,突然想起她子宮裡面有節育環,便信口把這事實說了出來。
她伏在我胸前,沉默了一陣,然後翻過身去,哭了。哭聲很有美感,像些受困的蜜蜂在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