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十一章 兄弟戰爭(7)
爾依沒有感到對方有什麼動靜,卻知道自己這邊的槍口對在後腦勺上。這是爾依第一次對槍有直接的感覺,它不是灼熱,而是涼幽幽的,像一大滴中了魔法而無法下墜的露水在那裡晃晃蕩盪。他也知道,這東西一旦擊中你,那可比火還燙。爾依故意走在太太身後,把對準了她腦袋和後背的槍口遮住。太太立即就覺了,說:「謝謝你。」太太又說,「事完了,我身上的東西都賞你,夠你把一個女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風不斷輕輕地從河谷里往山上吹,爾依感到風不斷把太太身上散出的香氣吹到自己身上。
到了河邊,太太問:「你要把我綁起來?」
爾依說:「不綁的話,你會很難受的。」
當爾依把那個裝滿行刑工具的袋子打開時,太太再也不能鎮定了。她低聲啜泣起來,她說:「我害怕痛,我害怕身子叫蛆蟲吃光。」
爾依竟想不出一句話來安慰這個尊貴的女人。行刑人知道自己不能叫她死得痛快和漂亮,跪下來說:「太太我要開始了,開始按主子的吩咐干我的活了。」刀子先對準了太太的膝蓋。他必須按同時犯了很多種罪的人來對待這個人,土司說,給她「最好的享受」。爾依知道這個女人是沒有罪的。二太太嫁給了帶兵官,三太太和自己丈夫的弟弟睡覺,她們活著,而這個人要死了。太太現在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當爾依撩起她的長裙,刀尖帶著寒氣逼向她的膝蓋時,她竟然尖聲大叫起來。
爾依站起身來,說:「太太,這樣我們會沒有完的。」
她歇斯底里地說:「我的裙子,奴才動了我的裙子!」
爾依想這倒好,這樣就不怕下不了手了。於是,他說:「我不想看你的什麼,我是要按土司的吩咐取下你的膝蓋。」
太太哭道:「我是在為誰而受罪?!」
想來還沒有哪一個爾依在這樣的安靜美麗的地方對這樣一個女人用過刑吧。更為奇妙的是周圍沒有一個人影,但卻又能感到無數雙眼睛落在自己身上。
太太又哭著問:「我是為什麼受這個罪?!」
爾依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只知道再不動手,剛剛激起的那點憤怒就要消失了。手裡有點像一彎新月的刀鉤住光滑的膝蓋,輕輕往上一提,連響聲都沒有聽到一點,那東西就落到地上。叫得那麼厲害的太太反倒只是輕輕哼了一聲,一歪頭昏了過去。那張歪在肩頭上的臉更加蒼白,因此顯得動人起來。剛才,這臉還泛著一點因為憤怒而起的潮紅,叫人不得不敬重;現在,卻又引起人深深的憐惜。爾依就在這一瞬間下定決心不要女人再受折磨,就是土司因此殺了他也在所不惜。他的刀移到太太胸口那裡。爾依非常清楚那致命的一刀該從哪裡下去,但那刀尖還是想要把衣服挑開,不知道是要把地方找得更准一點還是想看看貴婦人的胸脯和一般人有什麼不同。這樣,行刑人失去了實現他一生里惟一一次為受刑人犧牲的機會。對面山上的樹叢里一聲槍響。爾依看到女人的臉一下炸開,血肉飛濺起來的一瞬間,就像是罌粟花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猛然開放。槍聲在空蕩蕩的山谷里回蕩一陣才慢慢消失,而女人的臉已經不復存在,她的丈夫叫她免受了更多痛苦和侮辱。有好一陣子,爾依獃獃地站在那裡,等待第二聲槍響。突然,槍聲響起,不是一槍,而是像風暴一樣颳了起來。行刑人想,死,我要死,我要死了。卻沒有子彈打在自己身上,叫自己腦袋開花。他這才聽出來,是自己這一方對暗算了太太的傢伙們開槍了。爾依這才爬到了樹叢里,兩隻手抖得像兩隻相互**的鳥的翅膀,拿著刀的那隻把沒有刀的那隻划傷了。在密集的槍聲里,他看著血滴在草上。槍聲停下時,血已經凝固了。
晚上,風吹動著森林,帳篷就像在水中漂浮。
行刑人夢見了太太長裙下的膝蓋。白皙,光潔,而且漸漸地如在手中,漸漸地叫他的手感到了溫暖。先是非常舒服的肉的溫暖,但立即就是又熱又黏的血了。
在兩三條山谷時虛耗了幾個月槍彈,到了罌粟收穫的季節,大家不約而同退兵了。等到鴉片換回來茶,鹽,槍彈,冬天就到了。前所未有的大雪把那些彼此動進攻的山口嚴嚴實實地封住了,兄弟戰爭又一次暫時停頓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