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十一章 兄弟戰爭(8)

8.第十一章 兄弟戰爭(8)

大片大片的雪從天空深處落下來,爾依終於打開鎖,走進了頭一次上了鎖就沒有開過的房間。***看到那些死人留下的衣服,他的孤獨感消失了,覺得自己是在一大群人中間。人死了,留在衣服里的東西和在人心頭的東西其實是一樣的。那些表,那些心頭的隱痛,那些必須有的驕傲,都還在衣服上面,在上面閃爍不定。人們快死的時候都要穿上最好的衣服,這些衣服的質地反射著窗外積雪的幽幽光芒。雪停的時候,爾依已經穿上了一件衣服走在外面的雪地上了。是這件衣服叫他渾身熱,雪一停他就出去了,他寧願出去也不想把衣服脫下來。衣服叫他覺得除了行刑人還有一個受刑人在,這就又是一個完整的世界了——一個行刑人,一個受刑人,就是一個完整的世界。正敞開口吮吸著飛雪的世界多麼廣大。天上下著雪,爾依卻感到自己的臉像火烤著一樣,雪花飄到上面立即就融化了。爾依在雪地里跌了一跤,他知道那個人是突然一下就死了,不然不會有這樣的一身輕鬆。這麼一來,他就是個自由自在的獵人了。爾依在這個夜晚,穿著閃閃光的錦緞衣服,口裡吹出了許多種鳥語。

回到家裡,他很快就睡著了,並不知道他的口哨在半夜裡把好多人都驚醒了,醒來的人都看見雪中一個步伐輕盈的幽靈。

第二天,他聽那麼多人在議論一個幽靈,心裡感到十分的快樂。

這個晚上,爾依又穿上了一個狂暴萬分的傢伙的衣服。

衣服一上身,他就像被誰詛咒過一樣,心中一下就騰起了熊熊的火焰。他跑到廣場上用了大力氣搖晃行刑柱,想把這個東西連根拔起。這也是一個痛快的夜晚,他像熊一樣在廣場上咆哮,但沒有人來理他。土司在這個夜晚有他從哥哥那裡搶過來的女人,睏倦得連骨頭裡都充滿了泡沫。何況,對一個幽靈,人又有什麼辦法呢。人總是對付人的挑戰,而對幽靈保持足夠敬畏。白天,爾依又到廣場上來,聽到人們對幽靈的種種議論。使他失望的是,沒有人想到把幽靈和行刑人聯繫在一起。人們說,崗格喇嘛逼走了敵手后,就沒有干過什麼事,佛法昌盛時,魔鬼是不會如此囂張的。還有人進一步揮說,是戰爭持續得太久,冤魂太多了,他們根本沒有想到是行刑人穿上那些受刑人的衣服。爾依找來工具,把昨天晚上搖鬆動了的行刑柱加固。人們議論時,他忍不住在背後笑了一聲。人們回過頭來,他就大笑起來。本來,他想那些人也會跟著一起哈哈大笑。想不到那些人回過頭來看見是行刑人扶著行刑柱在那裡大笑,臉上都浮出了困惑的表,爾依沒有適時收住笑聲,弄得那些人臉上的表由驚愕而變得恐怖。爾依並不想使他們害怕,就從廣場上離開了。風捲動著一些沙子,跑在他的前面。爾依不知不覺就走在了上山的路上。在蕭索的林中行走時,聽到自己腳步嚓嚓作響,感到自己真是一個幽靈。多少輩以來,行刑人其實就像是幽靈的,他們馴服地接受了命運的安排。他們需要的只是與過分的慈悲或仇恨作鬥爭。每一個爾依從小就聽上一個爾依說一個行刑人對世界不要希望過多。每一個爾依都被告知,人們總是在背後叫人談論,大庭廣眾之中,卻要做出好像你不存在的樣子。只是這個爾依因為一次戰爭,一個有些與眾不同的土司,一兩件比較特別的事,產生了錯覺。他總是在想,我是和土司一起吃過飯的,我是和大少爺的太太在行刑時交談過的,就覺得他可以和所有人吃飯,覺得自己有資格和所有的人交談。現在,他走在上山的路上,不是要提出疑問,而是要告訴貢布仁欽一個決定。

貢布仁欽在山洞裡燒了一堆很旺的火。

他那一頭長結成了許多小小的辮子。爾依說,山下在鬧幽靈。貢布仁欽端一碗茶給他,行刑人一口氣喝乾了,說:「你相信有幽靈嗎?」

貢布搖搖頭。他的眼睛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幽靈,也沒有什麼魔鬼,如果有那就是人的別名。

爾依說:「早知道你明白這麼多事,說什麼我也不會把你的舌頭割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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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刀(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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