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一章 兄弟戰爭(10)
(她?)穿過月光里的村子,咿咿呀呀地唱著,穿過了土司官寨,最後到寺廟後面那個小山包上坐下來,唱了好久,才回家去了。***
融雪的天氣總是給人一種春天正在到來的印象,那是空氣里的水分給人造成的錯覺。春天裡的人們總是不大想待在房子里,在有點像春天的天氣里也是一樣,何況是喇嘛們已經作了法之後又出現了一個幽靈。爾依走近一個又一個正在議論幽靈的人群,也許其中哪一個會知道那件衣服的主人是個什麼樣的人物。他們的話,他們的語氣,他們的眼光,都只是表示了他們對這件事的驚奇和對不斷湊近的行刑人的厭惡。爾依想,原來你們也是什麼都不知道嘛。爾依沒有想到的是,人們開始唱起晚上從他口裡唱出來的那歌來了。頭一兩天,只有幾個姑娘在唱,後來好多人都唱起來了。爾依才知道自己那天晚上唱的是什麼。當然,那些人說,這只是其中的一段,其他的怎麼也想不起來。人們記住並且傳唱的那段歌詞是這樣的:
啊嗦嗦——
在地獄
我受了**之苦三百遍
在人間
我受了心靈之苦三千遍
啊嗦嗦——啊嗦嗦
沒有母親的女兒多麼可憐
爾依想,這麼一奇怪的歌。都說她(他?)
的歌聲非常美妙。這世上只有一個人可能知道那個戲班裡的女人是誰,那就是自己的父親,在對方營壘中的行刑人。老爾依總是有些故事要想告訴兒子。過去,小爾依覺得那些雞毛蒜皮的事和自己沒有多大關係,現在,他知道一個人需要知道許多這樣的事。
爾依想起這樣的冬天,父親,還有母親都不是住在房子里,心裡就難過起來。跟了大少爺的人們,都在邊界的帳篷里苦熬著日子。新年到來時,崗格土司恩准這邊的人給那邊的人一些過年的東西,統一送去。爾依給父親捎去了皮襖和一些珠寶,冷天里可以換些酒喝。聽著從屋頂吹過的凌厲北風,爾依忘了屋裡那些帶來歡樂的衣服。早上出門,他想,要不要去問問貢布仁欽呢。後來,他想那是自己的事,就從上山的路口上折回來,大膽地走近了土司官寨,還沒有上樓,就聽見土司說,行刑人看到天氣冷,來要酒給他的喇嘛送去呢。爾依奔上樓,在土司面前跪下,說:「我的父親和母親沒有房子,會死在那邊的。」
土司說:「如果他們死了,那是他們的主子的罪過!」
爾依說:「不,那就是我這個兒子的罪過。」他對土司說,自己願意去邊界那邊,把父親換回來。
土司說:「那樣的話,你就是他們的行刑人,我卻要用一個老頭,一個連兒子也做不出來了的老頭,一個老得屙尿都怕冷的老頭!」土司勃然大怒。他說,這個早上老子剛剛有點開心,賞他臉跟他說了兩句話,他就來氣我了!土司叫道:「這個劊子手是在詛咒我呢。我穩固的江山,萬世的基業就只有用一個老頭子的命嗎?」
行刑人被綁在了自己祖先豎立的行刑柱上。
爾依想,我就要死了。想到自己就要為自己的父親母親而死,心裡充滿了甜蜜的味道。他甚至想,殺頭時他們是用自己的刀還是行刑人專門的傢伙。爾依願意他們用行刑人的東西,因為他信得過自己的東西,就像一個騎手相信自己的牲口一樣。從早上直到太陽下山,沒有人來殺他,也沒有人來放他。冷風一起,圍觀的人興趣索然,四散開去。星星一顆顆跳上天幕,爾依開始顫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冷得受不了。他想,可能就為那句怕父親凍死在邊界上的話,土司要凍死自己。爾依就說:「太蠢了,太蠢了。」嘴裡這麼念著,爾依感到這樣死去,自己留下的衣服里連那些衣服里殘留的那麼一點仇恨都不會有。這時,姑娘們開始歌唱了。她們的歌聲從那些有著紅紅火光的窗子里飄出來,她們唱的都是一件衣服借行刑人的嘴唱出來的那一。歌聲里,月亮升起來,在薄薄的雲層里穿行。到了半夜,在屋子裡都睡不著的爾依居然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白天。他想,我已經死了。因為他感覺不到自己雙腳,連自己的鼻子都感覺不到了。他想——想得很慢,不是故意要慢,要品味思想的過程,而是快不起來,腦子裡飄滿了霧氣——爾依真的死了。只有靈魂了,沒有了**,靈魂是像霧一樣的。他想自己可以飛起來了。這才現自己沒有死去,還是給綁在祖先豎起的行刑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