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一章 兄弟戰爭(18)
爾依想起身邊沒有帶著刑具,汗水一下就下來了。行刑人啞著嗓子問土司:「這麼多人都要殺嗎?」
「我取得了那麼大的勝利,俘虜比我原來的軍隊還多,會叫人睡不著覺的。」土司說,「這些道理你不容易明白,我還是賞你一把刀吧。那天殺你的老主子時,我看你刀不快。」
行刑人看看手裡的刀,認出這是父親的家什。
士兵們看行刑人殺俘虜幾乎用去了半天時間。殺到最後一個人,爾依看他十分害怕,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就對他說,害怕你就把眼睛閉上吧。那人說,謝謝你,你和我們的行刑人一樣溫和。爾依說,你們的行刑人?他在哪裡?那人搖搖頭說,我想他逃脫了。找到話說,那人臉上的神鬆弛了,眼睛也可以眨動,爾依就趁這時候一刀下去,頭落在地上時,那表竟然完全鬆弛,眼睛也閉上了。行刑人做完這些事,在水溝邊上簡單地洗洗,也不吃點東西,倒在草地上就睡著了。
晚上,他在山風裡醒來。
星星一顆顆從越來越藍的天幕里跳出來。他突然想唱歌。因此知道那個帶著歌者靈魂的衣服還在自己身上,到了晚上,它就自動恢復了魔力。衣服想叫爾依唱歌卻又不告訴他該怎麼唱好,老是行刑,就是肚子里有優美的歌詞,也叫好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全部堵在嗓子眼裡了。於是,流浪歌者的魔力就從嗓子下去,到了雙腳,行刑人翻身坐起來,緊緊靴帶又上路了。一個人穿過一片又一片黑壓壓的杉樹林,穿過一些明亮的林中草地。他是一個人在奔向兩個人的目的。一個是行刑人的,他要在父親永遠消失之前見他一面,告訴他自己服從行刑人的規矩,告訴他這次回去土司就要賜給一個由他自己挑選的女人。還要告訴他,如果父親被俘的話,土司肯定要叫兒子殺掉他。當兒子的,在那個時候到來之前,要先去請求父親原諒自己,如果那個時候當兒子的下不了手,或者拒不從命,那就不是個好行刑人。這件衣服包裹著的身體里還隱藏著一個歌者的目的。爾依現在充分體會到了做一個行刑人是多麼幸福,至少是比做一個流浪的歌者要幸福。在這條傾灑著熠熠星光的路上,在流浪藝術家的衣服下面,爾依感到歌者永遠要奔向前方,卻不知道前面有什麼東西等著自己。這樣的人是沒有幸福的,所以就把奔波本身當成了一種幸福。那種幸福的感覺對行刑人沒有多大的意義,但對一個流浪藝術家來說,是非常重要的。這種感覺叫奔走的雙腳感到了無比的輕鬆。
爾依在這件衣服的幫助下越過了再次前移的邊界。
剛剛從山谷里涉水上岸,爾依就落到陷馬坑裡了。人還沒有到坑底,就牽響了掛在樹上的鈴鐺,崗托土司家的行刑人就這樣落在了白瑪土司手裡。爾依看到圍著陷阱出現了一圈熊熊的火把。人們並沒有像對付猛獸那樣把刀槍投下,而是用一個大鐵鉤把他從陷阱里提出來。爾依看見這些人的臉在熊熊的火把下和那些臨刑的人有些相似,擔驚受怕,充滿仇恨,迷亂,而且瘋狂。爾依知道自己不應該落到這些人的手上,可是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他們把他當成了探子。這是一群必然走向滅亡的傢伙,他們能捉住對方一個探子,並且叫他飽受折磨,就是他們苟活的日子裡最後的歡樂。爾依被鉤子從陷阱里拉上來,立即就被告知,不要幻想自己可以痛快地去死。
爾依說:「我是來看我的父親的。我不是探子,是你們營里行刑人的兒子,是崗托土司家的行刑人。」
那些人說:「你當然不是行刑人,而是一個探子。」更有人說:「就算是行刑人吧,我們都快完蛋了,不必守著那麼多該死的規矩。」
好在白瑪土司知道了,叫人把崗托家的行刑人帶進自己的帳篷。
這個白瑪土司是個瘦瘦的傢伙。隔著老遠說話,酒氣還是衝到了爾依臉上。白瑪土司說:「我眼前的傢伙真是殺了自己從前主子的那個爾依?我這裡的那個老爾依的兒子?」
年輕的行刑人說:「我就是那個人。老爺只要看看我的樣子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