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一章 兄弟戰爭(17)
土司說完這話,就到前面有槍響的地方去了。***
太陽越來越高,照得行刑人的腦子裡嗡嗡作響,好像是那些吸飽了血的蒼蠅在裡面築巢一樣。爾依還坐在烈日下,捧著腦袋苦苦思索。想到太陽落山的時候,連那些嗡嗡歌唱的蒼蠅都飛走了。還是天葬師朋友幫助他解決了這個難題。行刑人看著遞到手裡的針線,這些東西是士兵們縫補靴子用的,針有錐子那麼粗,線是牛筋製成的。天葬師告訴行刑人有些身異處的人在他手裡都是縫好了,接受了超度才又一刀刀解開的。行刑人就把那似掉非掉的腦袋縫攏來,然後是手,雖然針腳歪歪扭扭的,但用領子和袖口一遮看起來就是一個完整的人了。
土司回到營地就沒有再說什麼。
但這並不能使行刑人沒有犯罪的感覺。他老是想,我把主子殺了。在這之前,不管是殺主子的太太,還是眼下殺了做丈夫的,都沒有負罪之感,倒是下令殺人的主子帕巴斯甲一句話就叫他有了。心裡有了疑問,以前都是去問被自己割了舌頭的貢布仁欽的。現在,戰事使他們相距遙遠。爾依又想起過去父親總是想告訴他些什麼的,但自己總是不聽。現在,父親可能正在對面不遠的那一條山溝的營地里吧。夜色和風把什麼界限都掩藏起來,叫行刑人覺得過去找父親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他想,關於行刑人命運的秘密如果有個答案的話,就只能是在父親那裡。行刑時,他總是慢慢吞吞地,但活總是幹得乾淨漂亮,晚上也睡得很香。不行刑的時候,又總是在什麼地方坐著研磨草藥。
爾依就從營帳里出來上路了。夜露很重,一滴滴從樹上落向頭頂,彷彿一顆顆星星從天上落到下界來。走不多遠,就給遊動的哨兵擋回來了。
行刑人望著天邊已經露出臉來的啟明星,從枕頭下抽出來一件死人衣服,想這是個什麼人呢?
第一件不對,剛穿上一陣冷氣就襲上身來,爾依知道這人臨刑時已經給恐懼完全壓倒了。爾依趕緊脫下,不然尿就要滴在褲子里了。第二件衣服穿上去又是憤怒又是絕望。第三件衣服才是所需要的。起初,它是叫人感到沉浸在黑暗和寒冷里,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孤獨。爾依從樹叢里走出來,星光剛剛灑落在上面,衣服立即就叫人覺得身體變得輕盈,沿著林中隱秘的小路向前,雙腳也像是未曾點地一樣。現在,他看事和沒有穿上這件衣服時是大不一樣了。星光下樹木花草是那麼的生動,而那些遊動的哨兵卻變得有些古里古怪的,像是一些飄忽的影子。他們在路口上飄來飄去的,卻沒有人上前來阻擋他。行刑人走過一個又一個的路口,涉過一條又一條的溪流,他知道都是身上這件衣服的功勞。於是,他問道,朋友,你是什麼人,因為什麼事落到了我的先輩手上。問完,自己就笑了,一件衣服怎麼可能回答問題呢。但他馬上就聽到自己的嘴巴說,我是一個流浪的歌者,我是在以前的土司母親死時歌唱而死的。你知道我們熱巴是邊走邊唱,到了你們的地界我就犯了禁了。爾依趕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作為一個行刑人,他並不想知道太多死人的事,但還是知道這個人是父親殺死的,知道這個歌者死前還是害怕的。他害怕自己會太害怕就開始在心中唱歌,唱到第三個段子時候就完全沉溺到歌的意境里了。人就掙脫了繩子的束縛,走在有著露水、雲彩、山花的路上了。所以,行刑人的刀砍下去的時候,靈魂已經不在軀體里了。
爾依穿著這個人的衣服,飄飄然走在路上。他想,找到父親時要告訴他有一個人不是他殺死的,因為在行刑人動手的時候,那個人已經靈魂出竅了。就在這個時候,爾依看到天邊升起了紅雲,雀鳥們歡快地鳴唱起來。天一亮,衣服的魔法就消失了。本來,這裡該是對方的地盤,但在他出上路的同時,戰線也悄悄往前推進了。崗托土司的隊伍一槍沒開就端掉了白瑪土司的一個營地。爾依從樹林里出來,正好碰到他們把俘虜集中到一起。
爾依眨眨眼睛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