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十二章 寶刀(2)
女主人舉措失常,空洞的眼神散失在燈光下。***倒是客人落落大方,他頻頻舉杯祝酒,每次都有得體的祝辭。到後來,酒與祝辭的共同作用消除了這對舊人相會帶給我的痛楚。劉晉藏雖然在這個小城出生,但他在軍分區當官的父親已經離休,到省城去安度晚年了。他說:「我在這裡沒有朋友,就是老頭子在,我也不去找他。」
這一來,我們就非收容他不可了。
這個小城,是中西部省份的西部,一個讓人不願久待的地方。人員流失帶來一個優點,住房不緊張。結婚後,單位分給韓月的房子就一直空在那裡,還保留著她單身時的傢具,床鋪,鍋碗瓢盆。我把劉晉藏送去那邊,天上掛著一輪很大的月亮。他突然問我:「朋友,告訴我,你有過幾個女人?」
我不明白他問我這話是什麼意思,也不願意實打實地回答他,迄今為止只有韓月一個。
「你至少有三個女人,不然,你不會看著我跟韓月會面,還這麼大度。」進了屋,他在床上坐下,拍拍枕頭,「這裡肯定是你平時約人的地方。」
我差點說這是韓月的房子,韓月的床,但這話終於沒有出口。
劉晉藏從包里取出了幾把藏刀。在車上,他只給我看了其中一把。現在,他把這些刀取出來,輕手輕腳,像是從襁褓里抱出熟睡的嬰兒。他把牆上掛著的幾幅畫取下來,把刀子掛上去,說,入睡前看著這些刀子,心裡會踏實一些,他說:「也許,我還能夢見一把更好的刀。」
韓月很快就恢復了正常,對待舊日人,完全像對我那些喝酒吃肉的朋友一樣,不溫不火。她幾乎沒有朋友。照她的說法:「酒肉朋友,酒肉朋友,我不喝酒,也不喜歡吃肉,怎麼會有朋友。」
劉晉藏常來吃飯,來談他那些多半不會實現的目的。越來越多的時候,是談他的刀子。有時,他消失幾天,再出現時,肯定又尋訪到一把有年頭的好刀。在這個初春,在山間各種花朵次第開放的季節,我見過的好刀,比我三十年來所見過的都多。我學會了把刀從鞘中抽出來,試試鋒刃,看看過去不知名的傑出匠人在刀身上留下的絕不重複的特殊標記。
二
我是獨子,父母去世后,舅舅就是直系親屬中最近的親了。他出了家,一直在老家一座規模不大,據說又是非有不可的小廟裡修行。這些年,有時也到小城後邊山上的大寺廟掛單。舅舅在喇嘛中算是旁門左道,雖然給釋迦牟尼佛上香磕頭,卻不通一部最基本的佛典。他通的是咒魔之術,有相當的功力,在我們這個地方有相當名氣。
劉晉藏想和我舅舅交個朋友。
見面的那天,劉晉藏提了兩瓶酒,喇嘛舅舅笑眯眯地收下了。他既然被人看成了左道旁門,有時,把臉喝得紅紅地坐在屋外曬太陽,也不會有人大驚小怪。舅舅並不因為喝了別人的酒而放棄原則,他說:「侄子的朋友不能做我的朋友,最多也就跟我侄子一樣。」
劉晉藏很掃興,悻悻地走下寺廟前灰色的石階。舅舅叫住我說:「你的朋友一身刀光。」
我身上寒凜凜地,像是自己也被一身刀光裹住了。
舅舅卻又安慰我說,不要緊的,那些刀子都已經過劫數,只是刀子本身,不再帶有刀子的使命和人的仇恨與野心了。
我追上劉晉藏,把舅舅的話告訴了他。他沒有說什麼,而是帶我去看他的收藏。他叫我在床邊坐下,臉上升起一種近乎莊嚴的神,說:「好吧,看看我們的刀子吧。」他從床下拉出一個舊紙箱,從中拿出一隻塌了幫的舊靴子,從靴筒里掏出一把鑰匙,打開了上了鎖的裡屋。正是太陽下落的時候,外面,陽光格外地金黃明亮,屋子裡卻很晦暗。裡屋沒有開燈,卻被一種幽微的光芒照亮了。我記得韓月住在這裡時,她第一次在我面前**身體,我也是這樣的感覺,覺得整個世界都籠罩著靜謐而幽深的光芒。刀子錯錯落落地掛在一面牆上,卻給人一種滿屋都是刀子的感覺。
他送我出來時,投在身上的是路燈光芒,卻有一輪月亮掛在天上。劉晉藏說:「你該給州長熱線打個電話,建議有月亮的晚上不要給路燈送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