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年輪 第十章(7)
小玥在卧室罵道:「看來也是個王八蛋男人!」
卧室的燈關了。
黑暗中傳出小玥的聲音:「你當年為了達到返城的目的,連自己親生女兒都拋棄了,要是如今也像我乾爸似的,當上了大老闆,還算值得。可我看你也沒混到什麼了不起的地步啊!不過才住上一大一小兩間屋,連廚房和廁所都加上,還沒我乾爸家的客廳大呢!」
張萌猛地往起一站,望著卧室:「住口!」
卧室的門砰地關上了。
客廳的燈也熄了。
張萌蜷在沙上,被子將她從頭至腳蒙得嚴嚴實實,一半兒掉在地上。
被子聳動著,張萌竭力壓抑自己的哭聲……
3
早晨,一束陽光透過未擋嚴的窗帘照在小玥臉上,她醒了,現一條**的手臂摟在自己身上。
她微微欠起身,側頭而視,見母親不知何時還是睡在了自己身旁。
她一動不動,凝視著母親的臉。
張萌似乎睡得挺香。她那一側床邊,並擺著三張摺疊椅。實際上她只是上身睡在床上,而下身在椅子上。
小玥輕輕將母親的手臂從身上移開,下了床,她見床頭柜上有一杯果汁,還蓋著另一種瓷杯的蓋,端起一口氣喝乾了。
她找不到自己的襯衣,後來,終於在門后找到,不過已泡在盆里了,轉了一圈兒,她現自己的枕旁疊放著一件新的襯衣。
她拿起了襯衣,不過並沒有馬上穿,面向窗子,背向母親,坐在床邊呆。
她想:昨天我吐了?……一定是吐了。
她緩緩轉身,又凝視母親,心裡對自己說:「這就是母親,這就是媽媽……我的……她覺得對不起我……她還要我……她還愛我……從今以後,我有親媽了……還怪年輕的……還怪漂亮的……」
她不自禁地伏下身,不但繼續凝視母親的臉,而且緩緩伸出手,撫弄著母親的頭。
張萌眼中流出了淚水。
小玥伸出手去擦張萌臉上的淚,張萌睜開了眼睛,母女二人四目對視;小玥顯得很不自然,想欠身離開母親,張萌抓住了她的一隻手臂,小玥的嘴張了幾張,迸出一個字:「媽……」
張萌一下摟抱住了女兒,摟抱得那麼緊那麼緊。
小玥哭了,並用拳輕擂母親的肩胛:「媽媽,我恨你!我想得你好苦好苦!」
陽台上,雪片如絮,漫天飄舞。
室內,母女二人在交談。
張萌說:「你姥爺剛剛從被打倒的幹部中解放出來,你姥姥就病了。我雖然是獨生女,但當時已經下鄉了,就很難重新辦回城裡來了……」
小玥問:「姥爺就不管你了?」
「當然很想管。可是他不敢。你姥爺這個人,對上級唯命是從,一生膽小怕事,也正因為如此,平步青雲,官運亨通,從秘書而科長而處長而區委書記。如果丟了官,他就會覺得,活著沒有任何意義了。剛被解放,使他受寵若驚。為了顯示他的革命性,他多次在公開場合宣——他將義不容辭地教育他的女兒,紮根邊疆一輩子,生做邊疆人,死做邊疆鬼。可他給我寫的信里,講的就是另外一些內容了……」
「講些什麼?」
「說他唯一的遺憾,就是我已下鄉這件事了。說在這件事上,完全是我自己走錯了一步。說如果我的承受能力強一些,不邁出這一步,在城裡堅持泡到他解放后,留城就是順理成章的了。他鼓勵我自學高中課程,說中國總還是需要大學生的,說這是我唯一自救的途徑了。我聽了他的話,每天晚上,打著手電筒在被窩裡偷偷自學,結果受到了點名批判,批判我人在邊疆、心在城市……第一批工農兵學員只看政治表現,文化考試的成績只是參考,我連邊兒都沒沾上。一百三十多名知青,無記名投票,我只得了一票……那一票還是我壯著膽子,冒天下之大不韙,自己投了自己一票……」
小玥同地望著母親。
張萌接著說:「我企圖通過正當競爭途徑返城的希望,徹底破滅了。那時你姥姥已確診為癌症,來日不多了。我白天想她,夜裡也想她,就像你曾經想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