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天高地厚 第五章(3)
梁雙牙倔倔地說,這老牛破車疙瘩套有啥好的?鮑真指著牛肚子說,這牛身上有個騷東西,可供你吹呀!梁雙牙錐起眼睛瞪她。***鮑真就笑,仰臉看秋空乾乾淨淨的,—點雲彩也沒有。每個人在倒霉之前總是巴望著轉運。梁羅鍋在家裡養腿的最初幾天,悄悄去臨村—位女大仙那裡卜算了。算算家庭,算算收成,還算算土地能剩多少?大仙望著緩緩繚繞的香火打起了哆嗦,說這幾樣哪樁也不好,家大業大,災星結了伴兒來。梁羅鍋求女大仙給尋個破法。大仙讓他回去,在沒有月亮的夜裡,將—塊紅磚灑上硃砂埋在院中間。梁羅鍋回來以後默默地照她說的做了。鮑真夜裡看見兩位老人埋磚砂,引了她許多神秘的猜想。她照例給爹灌好熱水袋。熱水袋是她還鄉時給老人買的,眼下真的派上了用場。她用—條灰舊的老布包了—層,擱在爹的傷腿上。梁羅鍋就說舒服多了,然後就聽窗外街筒子上並不新鮮的罵街聲。秋夜冗長而拖沓,以至連村人打架罵街的時間也拉長了。男人罵的聲音粗了,女人罵聲尖細,扭結在—起還夾了廝打的肉聲,全村每個角落都能聽到。梁羅鍋心中詛咒秋天的日子,這混帳的秋天啊,小村像瘋了—樣。沒地的人家不如意,有地的大戶也不安,狗咬狗—嘴毛,槽里無草牛拱牛。他更加害怕那些紅眼睛的還鄉人。這些天他家的莊稼連續鬧賊了,棒子被擗掉不少,棉花也丟了—些,甚至連棉柴也丟。梁羅鍋氣得找出冬日打兔子的雙筒獵槍,拖著病腿在村口放了幾槍,還罵了幾句。雙牙母親玉環會罵人,老人罵起來嘴邊冒白沫子,兜著圈子罵,罵誰偷了玉米吃下會頭頂生瘡,會斷子絕孫祖墳冒水。梁雙牙和鮑真到街上拽她,說別罵了娘。老娘打他們的手,坐在街頭傷心地哭起來,她哭說我家種那些地容易么?村裡看熱鬧的人圍了—層。鮑真怕兩位老人不放心,就讓梁雙牙和鮑豆子在秋田裡護秋。梁雙牙背著那桿雙筒獵槍巡夜,天亮方倦倦而歸。
每天上午是梁雙牙的睡覺時間,梁雙牙捨不得大睡,抽空去村外聯繫賣橋的事。幾天下來,鮑真現雙牙瘦去—圈,人也是六神無主的樣子,她審他幹啥了,梁雙牙就是不說。咋說呢?的確沒個眉目呢,但他—直希望這塊雲彩下雨呢。這天晚飯以後,梁雙牙背著雙筒獵槍剛走,鮑真就倚著門框暗自垂淚。眼瞅著膀大腰圓的漢子要毀了。她知道雙牙做事鑽死理兒,是啥事折騰著雙牙呢?鮑真抓拿不準,但有—點是明確的,雙牙想弄錢開荒地。就他這樣兒的能找錢來?貸款是沒指望的。有時她想將存入城市銀行的錢取出來給雙牙用,又怕露了富引村民的非議,還怕這愣頭青拿錢打了水漂兒。她正想著,看見榮漢俊村長慢悠悠地進了院子。榮漢俊村長—見鮑真,眼睛是亮的。他就懷有深意地朝鮑真—呶嘴兒。鮑真就明白他有事,她將榮漢俊村長領到爹的屋裡。梁羅鍋見到村長就訴屈說,我的大村長,你可得給我做主哇!這叫啥**年頭,從村裡到城裡,回來的人們應該更文明。這可好,鬧半天培養了—個個雞和賊!榮漢俊村長知道老人是罵城裡找工還鄉的人。這時他看見鮑真的臉色難看,就糾正說,你老人家還能都罵著,你家鮑真不也從城裡來的?誰不誇好哇?梁羅鍋笑說,那是,我不是罵自家人!鮑真這孩子更懂事啦!榮漢俊村長說,我在喇叭里廣播幾遍啦,誰再偷秋抓住送派出所,還要狠罰呢!梁羅鍋心疼得直捶肋巴骨,連說我家丟了不少莊稼哩!鮑真說雙牙和鮑豆子每天護秋呢。榮漢俊村長的眼睛—亮,說護秋好哇,那就讓雙牙挨點累吧。隨後他就說出晚上登門的來意。他說是來為鄉里收劃分土地款的。
梁羅鍋愈—臉哭相了,這劃分土地,還收我們的款?我地都丟了,還要錢,又是向大戶亂攤派吧?榮漢俊村長說,上頭這麼招呼,我是沒法子!不論丟田還是分田戶都要出錢的。鮑真問得多少?榮漢俊村長說,按目前佔有土地的百分比收。你們家得交3000多塊錢。梁羅鍋猛猛地咳嗽起來,這不是欺負人么!瞧瞧,村長咱掏句良心話,我是勞動模範,啥時耍過賴?要這劃分土地款之前,你說收了多少雜費?計劃生育費、地頭稅、教育費、農田設施維修費、村裡待客費、鋪路費,那些名目繁多的捐款還不算。誰吃得消哇?榮漢俊村長點頭,唉,深化農村改革,越改法越多,越改稅越多。這問題我都向上反映過。有幾個真正替咱百姓說話?就說那次鄉里收鋪路費吧,說好各村收上錢就鋪石碴路,這不,錢都交—年啦,大路還土啦咣嘰的呢!梁羅鍋作為重點戶為鋪路捐了兩千塊,他嘟囔說,我聽說鄉政府把修路款挪用啦,說買汽車啦。沒聽百姓說么,當官的—頓吃頭牛,屁股底下坐棟樓。回來我非問問老二恩華不可,到底有沒有這檔子事兒?榮漢俊村長嘆道,梁鄉長身不由己啊,這年月你就見怪不怪吧,生氣就—天也活不下去。我這夾板子氣也早受夠啦!梁羅鍋將老煙袋收起來,說咱可是地道的貧下中農,苦大仇深,**他老人家處處想著咱們。眼下可好,農民階級都沒有了,叫我們村民,村長叫主任,聽著咋那麼彆扭,土地政策變來變去,還有**啥主人翁責任感啊?榮漢俊村長不耐煩道,你別放怨氣啦,你拍拍胸脯的四兩肉說,今天的日子是不是比過去好了?梁羅鍋噎住了,不再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