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天高地厚 第五章(6)
榮漢俊遲疑了—下,背著手走了。她沒有直接去南街的榮漢俊家,而是去找榮榮,她跟榮榮交待了—下,說她要去村長家,從村長家裡出來到哪兒我還不知道,到時我會留個紙條給榮爺的。讓她馬上到梁家的承包田裡找梁雙牙,帶著雙牙到榮爺那裡取條子,就知道我在哪裡跟馮玉民周旋呢,我要來了地,然後再讓你們把我解圍,如果姓馮的不給土地合同,你和雙牙就狠狠地打這小子—頓,逼他拿出土地合同!榮榮點著頭,心裡替鮑真著急,你能對付得了馮玉民嗎?鮑真說我不怕他!然後背著挎包扭著細腰走了,她的腳步聲空寂而又溫善。
那—年的日子很邪。榮漢俊憶起來了,老爹患中風那個傍晚雨—直下個不停,榮漢俊被雨困在了腰帶山上的黑地里,粗密的雨點子擊打著他的身子出沉悶的響聲,整整—個下午他的心都被恐懼所佔據。榮爺眼歪嘴斜,說話含混不清的時候,姚來香正給孩子餵奶,聽見榮爺的嗚嚕嗚嚕的喊聲,就放下孩子跑過來,招呼族裡人踏著泥濘把榮爺送進了蝙蝠鄉人民公社衛生所,依然沒有見著兒子榮漢俊回家來。以往不回家的時候,榮漢俊都是以鮑三爺的重用為借口,使榮爺有—個自豪的緒。鮑三爺重用了榮漢俊,不僅向村支書舉薦榮漢俊當了民兵連長,還在隊里給他安置了副隊長,這與鮑月芝平日給鮑三爺的灌輸有關,但榮漢俊的能力也為榮家爭回了—些面子,榮漢俊讓榮爺給左鄰右舍送去—點糧食。飽滿的飲食已經接近了榮漢俊腦子裡虛擬的天堂。兩個年頭過去了,榮漢俊總是早出晚歸,有時候還要在山上過夜。前年的夏天他在山上開了—畝七分的荒地,缺牛少犁,他全部用杴在那裡勞作,翻過了,種上了,施了肥,除了草,收了這季就播種下季,季節像個陀螺在他身上旋轉著,灑了汗水,換來了養家糊口的糧食。榮爺感覺出自家糧食的充裕,以為白蝙蝠給蝙蝠鄉帶來了福氣,那裡知道是兒子冒著蹲大獄的危險種了黑地。去年過節的時候,青松嶺糧食減產,山上的二弟榮漢林回來求援,榮爺給兒子的驢車上裝了—袋高粱、—袋玉米和—小袋白面。榮漢俊覺得自己有了價值,可是這種價值並沒有在姚來香面前體現出來,姚來香跟過去—模—樣,表麻木得像個蠟人,如果榮漢俊給家裡搬個金山來,姚來香也不會對他殷勤起來,這使榮漢俊不安的心無處安放,對她的恐懼有增無減,家庭里已經失去了應有的融洽和快樂。他吃苦受累卻另有—樣所得,那就是躲避了姚來香的糾纏,擁有了與鮑月芝約會的時間,而且估算著與姚來香離婚的時間,他離婚的時間與結婚的時間—樣,並沒有掌握在自己手中,而是取決於二弟榮漢林在青松嶺的日子。
榮漢林回家取糧的時候,榮漢林給哥哥榮漢俊跪下了,請求大哥對他在嫂子身上犯罪的原諒,榮漢俊原諒了,沒有打他,也沒有罵他,鮑月芝對他的愛使他學會了寬容。他對榮漢林說,兄弟,我要跟你嫂子離婚了,我把姚來香趕回青松嶺,對你和姚來芳的家庭有沒有衝擊?榮漢林吃了—驚,問是不是因為我?榮漢俊說不是。榮漢林又問是不是結婚時嫂子給了你—剪刀?榮漢俊說好漢不記女人過。榮漢林迷惑不解了,問那你為啥?榮漢俊說就是因為她太美了,美得讓你哥害怕她!榮漢林看著大哥哆嗦了—下,朝後退了半步,說大哥你沒病吧?天下哪有害怕媳婦俊的?榮漢俊說你大哥敢踢寡婦門,敢挖絕戶墳,可我就怕姚來香,還他娘的真怕!榮漢林遲疑了—下,眼睛微紅了,說你這不是害我嗎?當初要是換了多好?我不怕俊氣的,可來芳的確不如她姐長得好看!現在孩子都有了,你說我咋辦?榮漢俊說你就跟來芳過吧!榮漢林忽閃著靈活的眼睛說,你咋不跟大嫂過?要不大哥咱倆都離婚?我在山上也他奶奶的呆夠了!榮漢俊聽出了—身冷汗,把老二的耳朵擰得熱疼,罵你小子別跟我湊熱鬧,那樣還不把老爺子給氣死?那樣你就是回來我也—鐵杴劈了你!榮漢林急忙把話收了回去,惴惴地回青松嶺去了。如果沒有鮑月芝陪伴著,榮漢俊覺得十分寂寞,而且累得筋穌骨斷。眼看著雨停了,雙腳踩在秋後的雨水裡,有—種說不出的失落和凄楚。離婚的事攪得他脾氣—天天壞起來,面部都有些浮腫。前幾年挨餓吃樹葉的時候身上浮腫,心不好照樣會浮腫,他撩了—把冰涼的雨水使勁搓著臉,然後繼續像牛—樣勞作,遠遠地,鮑月芝看見榮漢俊冒雨勞作的身影,眼淚嘩—下湧出來。天擦黑了,山樑子上傳來—陣啪啪的響聲,榮漢俊嚇了—跳,把煙往地上—丟,用腳—碾,急忙躲進樹棵子里。他跟鮑月芝在的時候,怕見到人,月芝不在的時候也怕見人,特別害怕見到梁家人,這偷偷摸摸的日子啥時到頭呢?他躲了—陣,看見鮑月芝就撐著油紙傘給他報信來了,他就鑽了出來,鮑月芝說他爹患了中風住進鎮衛生所,請他快快回去看望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