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2「狐仙」擇偶記(8)
那女人猛一驚,差點打潑了手中的湯碗,急忙放下,才回過頭來。***
「——哦!黑嫂,賤……」
老彎像摸到一條長蟲,又立刻鬆開了手,大張著嘴愣住了。
黑嫂轉回身,兩眼緊盯住他,嘲弄道:「賤貨!賤女人!怎麼不罵啊?」
……
老彎囁嚅了一下,沒有詞了。好一陣,才緊張地問道:「你、你來幹啥哩?」
「我嗎?」黑嫂冷笑道,「天生的賤貨,人家越欺負我,我越愛管人家的閑事!」
「誰,誰欺負你?」
「你!」
「我……」
「就是你!」
黑嫂傷心的閘門一下打開了,把這些年的黃連水全倒出來,末了抽泣著說:「這些年,老鼠蛤蟆的氣都受了,我為的誰?還不是為的瞎眼婆婆,為的燕燕!人家欺負俺,你也瞧不起我,你知道俺娘兒仨的日子……是怎麼過的嗎?虧你還是……本家!」黑嫂越說越傷心,掩住面泣不成聲了。
這一番哭訴,使老彎如夢方醒。其間苦衷,憨直的老彎哪會想得到呢?他瞠目結舌,被黑嫂哭得手足無措,哭得羞愧萬分,一種豪氣漸漸充塞了胸膛:「是咧!這女人難,我應當保護她,不讓人欺負。他媽的!」
老彎咕嚕了一句,不知是罵別人,還是罵自己,定睛看時,黑嫂已經走了。
八
黑嫂愛上老彎,大約就從他不吃救濟開始。也許是一種骨子裡的原因,村上那些痴的光棍漢,沒有誰贏得她的歡心,倒是這個視她為仇敵的大漢,使黑嫂佩服得五體投地:這才是男子漢大丈夫!他越是罵她「賤貨」,她越是喜歡他,喜他憨直,本分,有骨頭,是一個真正的庄稼人。她越來越明確地意識到,自己多年尋求的丈夫,就是老彎這種人——不!就是……老彎。當她第一次這樣確認時,她臉紅了。
寡婦的愛常常是不顧一切的。老彎每次被弄去游鄉,她都要在家裡哭一場,白天在他家縫洗拾掇,傍黑做好飯才離去。好在她是老彎的本家嫂嫂,外人雖有猜測,卻也無可厚非。
她用一種母性的溫,悄悄地慰藉著老彎被傷害的心。黑嫂明白,她暫時還不能和他結婚。這不僅是因為他還在仇視她,最主要的是,一旦結了婚,老彎就失去了光棍漢子加傻瓜的特殊身份,那三畝地再難種下去,自己也會失去老石的「恩惠」。那時,如果光靠在隊里幹活,老彎怎麼也吃不飽肚子,更不能養活她娘兒仨。唉!自己一顆滾燙的心,到底還要埋藏多久呢?
沒想到,老彎這次病中,她被現了,理解了。兩顆心挨到了一起。
秋天到了。黑嫂趕做了一雙大鞋,趁傍黑送去,命令似的一擩:「試試!」
老彎順從地接過來,朝腳上一蹬,正好,站起來走了一圈,沖黑嫂咧著嘴笑了:「嘿嘿,嫂子,你,你的手還怪巧哩!」
「傻樣!」黑嫂嬌嗔了一句,又捂著嘴「哧哧」地笑起來,轉身跑了。
冬天到了。黑嫂把自己結婚時的一條棉被拆開,抽出棉絮,覆在老彎的薄被裡。老彎蓋在身上,暖到心窩窩裡,咧著嘴又哭了。那晚,不知什麼時候,他迷迷糊糊地睡去,夢中和黑嫂做了夫妻。
遲到的春天終究來了。村裡幾經周折,實行了責任制。
黑嫂家的責任田和老彎的挨著。那天,黑嫂笑嘻嘻地說:「老彎兄弟,往後還要請你多幫忙哪。」
「中。」老彎慨然允諾。耕翻犁耙,搖耬撒種,老彎像做自己的一樣,黑嫂只給他做個幫手。
打這以後,黑嫂的院牆周圍,清靜了許多。大約是沒了閑人。而且一到晚上,光頭老彎就守候在那裡,只要現有人走進衚衕,他立刻暴喝一聲:「誰?」活像鍾馗捉鬼,誰還敢去!
老彎對黑嫂一往深,終於不可開交。
九
這天午後,庄稼人都在歇晌。三伏盛夏,這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黑嫂閑不住,囑咐十二歲的燕燕收拾好碗筷再去上學,自己背上杈子去地里割草。
她一頭鑽進玉米地,不一會兒就割了滿滿一杈,熱得渾身透濕,手臉都是泥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