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3進城(2)
當他回到第49盞路燈下時,忍不住又回頭一看,那一對兒仍在一起黏著。***老漢猛然冒出一個念頭:這兩個娃是在犯罪哩!這裡雖說是城郊,可在路口上,說不定被人抓住送公安局,年輕輕的不就完啦?莫看老人性怪,那心可善呢。他不忍這麼離去,倚住電線杆掂量起來:奸之事,最好是衝散,當場拿住,說什麼都不好聽,年輕人皮嫩,弄不好會鬧出人命!於是,江古利決心救人,順著馬路上沿的黑影,貓起腰重又轉回去。
這裡已沒有廠房,兩旁儘是野地。老漢撿起一塊土坷垃,瞄了瞄奮力扔去,嗖!——啪!——糟!不偏不斜,正打中姑娘的前額。姑娘驚呼一聲,捂住臉大罵起來。小夥子刷地跳開,大喝一聲:「誰?!」江古利嚇得一下伏在地上,氣也不敢喘,直後悔自己不該多事。小夥子定定神,虛張聲勢地喊:「流氓!看你往哪兒跑!」江古利看他在燈下沒動,知道是詐兵之計,也就不動。雙方僵持了一陣,一對人敗興地走了。好一陣,江古利才敢爬起來,額上全是冷汗,拍拍土,沖遠處一伸脖子:「呸,你們才是流氓!」
此番歷險,使老漢再也無心消閑,第二天就打道回家。
自此,江古利一聽到「戀愛」這兩個字,他便皮緊。在他心目中,這概念和「姦邪」並無區別,它和傳統的禮法實在不能共存。
可世間事常愛捉弄人,女兒荷花和二娃居然也搞起了戀愛,老漢氣壞了,關起門教訓荷花:「城裡人興,咱鄉下不興!再這麼著,我敲斷你的腿!」荷花向二娃哭訴了一遍,二娃連忙托隊長當媒人,正兒八經地向江古利提出來,他才沒有話講。
平心而論,他並不是不喜歡二娃,只是不能接受那「咬架」般的自由結合。他認定,自古明媒正娶,沒有媒人的夫妻,便是私通。現在既然有隊長做媒,那就名正順了。為避免節外生枝,江古利從去年就催他們成親。誰知,荷花光是笑笑,不吱聲。二娃吞吞吐吐:「荷花管著棉花,我負責玉米……過二年,不晚。」老漢一聽惱了:「喝糖茶澆醬油,瞎摻和!成親不成親,關著棉花玉米屁痒痒!」
後來,隊里幾個姑娘嬉笑著向他透了實底:這還叫戀愛階段,兩個專業隊生產上有條約,不達到目的,他們倆不結婚。江古利聽了火氣更大。他真不明白,有了媒人,還用得著搞戀愛?而且還要個「階段」?盡出花樣!不戀愛不是照樣成親?
荷花是個溫順的姑娘,開始時,只是紅著臉,聽著爹的訓斥,一句話不說。哪知道老漢不厭其煩,一講再講:「我和你娘成親,扯開蒙頭紅子才見面……」荷花轉臉就走。荷花娘聽多了,沒給他好氣:「我看你是吃了徐(俗)二的屎啦,胡浸!」
「我說的是實話!」老漢不服氣地分辯。
「鬼話!」老太婆譏諷說,「那時要興戀愛,我才不挑你這號人。認死理不說,還長個大嘴巴子!」說著,先自笑起來。
江古利被老伴戲弄得火起,吼道:「誰和你嘻嘻哈哈?別兒戲似的!不嫁閨女,先添個外孫,你就鮮啦!」老伴駭然了。這倒是,二娃和荷花都是二十二三歲的人了,見天混在一起,誰敢擔保不出事兒?
江古利越凶起來,向老伴布命令:「告訴你那寶貝閨女,要成親便成親,不成親不許混在一起,談那個——那個——什麼戀愛!」
同意成親,不準戀愛。世間竟有如此怪事!可這確是江古利老漢的土政策。而且在他的家庭王國里,執法甚嚴。只要現二娃和荷花嬉笑,回到家荷花准得挨罵。
但愛這東西也怪,莫看像春風流水般的輕柔,可那力量的內蘊誰也估不透。別說江古利一道命令,縱使刀砍斧剁也未必阻礙得了!兩個年輕人礙著那對黃眼珠,表面不敢接觸,只好轉入地下,暗中會面反倒多起來。當然,這種事瞞得住一人,瞞不住眾人,尤其姑娘小夥子們,全知道。青年人的心是相通的,誰也不會去江古利那裡邀功,而且都有些討厭那老頭。唉唉,新舊社會的兩代庄稼人,腦袋瓜里裝的東西,真是相差太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