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05雪裡(1)
我十二歲那年,家裡養了一條獵狗。
記得有一天中午,我放學回來,剛走到院子門前,就聽到左邊有人高聲喊我的名字:「亮——亮!」我一轉臉,看到嬸嬸正從南面村口快步走來。她一手挎籃子,一手向我招呼,臉上笑盈盈的。
嬸嬸剛過門不久,今天一大早回張婁走娘家,不知為啥這麼快就回來了。我急忙跑過去,高興地叫著:「嬸嬸,給我捎來什麼好吃的東西啦?」說著,口水已涌滿腮,我趕忙咽了一口。
「唷,亮亮快看看,可好吃啦。」待我跑到跟前,嬸嬸抿嘴笑著,像變魔術似的,猛然掀開蓋著的紅花褂子。嗬!籃子里卧著一條小黑狗,胖乎乎圓滾滾的,睡得正熟。我樂得一蹦老高,書包掉了也不去拾,搶過籃子,返身往家裡跑去,一路歡呼著:「我有一條小獵狗嘍!快來看喲……」還不時回過頭去,撒嬌地看看嬸嬸。
嬸嬸看我磕磕絆絆的樣子,彎腰拾起書包,連忙叫道:
「看你那瘋相,別摔倒嘍!」我並不理會,摔倒就摔倒,正想在地上打個滾兒呢!
嬸嬸的娘家張婁,玩鷹馴狗的人家很多。一到冬閑,人們就架著鷹,驅著狗,到曠野里逮兔子。這一方面是為了弄點野味,主要還是賦閑。庄稼人忙活了一年,到了冬天沒多少事干,很喜歡到野地里跑跑轉轉,這也是一種閑逸致,非常有趣。
每逢一家圍獵,常常有許多鄰家的大人孩子,興緻勃勃地跟著助威,一現兔子,滿田滿野地喊叫、圍追。上有黃鷹前有獵狗,後有人群,就像陸海空聯合作戰,可熱鬧啦。黃鷹在空中飛行,速度極快,一直盯住兔子,不時往地面衝擊,用鋼鉤一樣的彎嘴狠啄,或用堅硬的翅膀掃打。兔子「吱哇」一聲在地上打個滾,看黃鷹騰空,爬起來再逃。這樣每經過一次,獵狗和兔子間的距離便縮短一截,漸漸靠近了,終於被獵狗追上,一嘴咬住。
這時,人群早已遠遠地落在後面。不一會兒,便會看到獵狗身上馱著黃鷹,口裡銜著兔子,踏著碎步跑回來,向主人交差。主人用小刀剖開兔子肚皮,當場掏出五臟六腑,賞賜獵狗和黃鷹,然後繼續圍獵。
其實,一九五七年以前,幾乎村村都有這類獵戶,我們村子也有。那時我才**歲,曾經多次隨大人到野地里轟過兔子,並因此迷上了獵狗。不過,在我們那一帶村子,張婁的獵戶要算最多。
此後幾年過去了,一場風暴把鄉間搞得民窮財盡,庄稼人餓著肚皮,再也沒有這些閑了。可我是個孩子,並不懂得愁,仍幻想著自己養一條獵狗,好到曠野撒撒歡。因此,嬸嬸一過門,我就纏著讓她給我尋一條獵狗來。可這種獵狗在「獵戶村」的張婁也幾乎絕種,今天,她終於抱來一條,可知很珍重。為了讓我早一點知道,她住也沒住就趕回來了。
我瘋瘋癲癲,旋風一樣闖進大門,一下子撞在父親懷裡。他一把拉住我,正要訓誡,一眼瞅見了小獵狗,頓時眉開眼笑起來,伸手從籃子里抱起來:「啊——是條獵狗呢!」他反覆撫弄著,愛不釋手。叔叔、母親和兩個姐姐也都圍上來觀看。這時,嬸嬸也隨後進了院子,一家人興高采烈,我更是得意忘形。
時值中伏,我卻怕它凍壞,跑到屋裡,從母親剛剛拆下的被套上,撕下一大塊棉套把小獵狗裹了起來,這下夠暖和的了。我抱著這一團軟乎乎的東西剛出屋門,一家人都大笑起來。母親收住笑,沖我嗔怪道:「你這孩子,真是瘋子,就不怕熱壞狗娃?看!還毀了一塊棉套。」我這才醒悟到,自己辦了一件蠢事,趕忙打開被套,也笑了。
吃飯時,父親講了一段關於羲狗的傳說,使我對這條小獵狗更添了幾分喜愛。
父親念過幾天私塾,肚裡有點古董。他說,這種羲狗在獵狗中算上品。據說,這是人類的始祖伏羲氏教民從事漁獵時,馴化的一種野狗。遠古時候,人們靠漁獵為生。狩獵時,除了手中的石器、木棒,輔助物主要就是這種獵狗。碰上兇猛的野獸,它會毫不畏懼地撲上去撕咬,幫人捉拿。傳至現在,這種狗也算開創人類社會的「功臣」了。父親還說,在所有家畜家禽中,唯有狗最通人性,羲狗尤其如此。這種密切關係,也是世世代代建立起來的。後人懷念伏羲氏,也為了記住這種獵狗的功績,就把這種獵狗叫做羲狗。父親說,也有人叫它襲狗,是說它善於奔襲,又有人叫它細狗,是指它的腰很細,行動敏捷。我想,這三種說法都不矛盾,頭一種說它的來歷,后兩種說它的特點。因為我很喜歡頭一種說法,姑且就叫它羲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