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4西瓜熟了(6)
大寶怕惹他生氣,只好含淚點點頭,提著瓜刀,又出了瓜棚。***
這天中午,太陽火球似的懸在半空,大寶頂一個草帽,蹲在地里壓瓜,整個脊樑都給太陽曬得紅腫,亮,大汗淋淋。他不時回頭,看見父親在瓜棚里陪著,坐一會兒,躺一會兒,病痛折磨得他一刻也不能安寧。大寶噙著淚,咬著牙繼續幹下去。他知道,父親到這一步,不定哪一會兒就會死去,心如刀割一般。等他又壓完一壟西瓜,回頭再看時,父親躺倒再沒有起來。他心裡一驚,丟下刀就往瓜棚里跑,現父親已昏了過去。大寶連喊幾聲,沒有應聲,忍不住哭了起來,忙雙手抄起來抱在懷中,踉蹌著往家奔去。
又過了**天,等西瓜長成拳頭大時,終於,他不行了。
臨終那天,他告訴圍著他落淚的人們:「死後,不要送花圈,太費,也沒意思。就埋在那片槐樹林里,能看得見土地,村莊,親人。」也不要告訴他任何一個老戰友。最後囑咐大寶說:「待西瓜……熟了,給二寶一封信,讓他來……吃瓜。」說完,就咽了氣,帶著欣慰的笑意。
當大寶講述這一切時,二寶已完全陷入了深沉的思考之中。
二寶在小劉庄住了三天,白天幫大寶下瓜,賣瓜,忙得一身汗水,什麼亂七八糟的煩惱,全都拋入九霄。當一個個圓圓的西瓜「嘎吧」摘下來,裝上平板車時,他享受到的是收穫的喜悅;當買主吃上甜沙沙的西瓜,讚不絕口時,他感受到的是勞動的價值。他又時時感到不安,覺得這一切歡樂,只有大寶才配享受。但看來,大寶決計要把他的歡樂分給二寶。干著活,或在勞動間歇里,大寶常常向他談起他的豬圈、兔舍,用準確的計算,報出他每年可以賣給國家的肥豬、兔毛數字,也談起他準備砌新院的打算和備料況,還向二寶打聽哪種電視機最好。甚至有一次,壓低了嗓子,紅著臉向二寶透露了一個秘密,說是準備再種兩年瓜,把祖傳的種瓜技術整理出來,寫成書。說罷問道:「二寶,你文化高,到時候你幫我改,成嗎?」二寶「嗯、嗯」地點點頭,臉「騰」地紅了,紅得比大寶還厲害。在大寶面前,他忽然自慚形穢起來。
這一夜,二寶睡在鬍子大伯睡過的堂屋裡,失眠了。鬍子大伯去了,沒有給兒子留下多少財產,屋裡仍是一個普通農家的陳設,只是糧囤比先前多了兩個,他更沒有給兒子留下什麼權力,大寶仍是一個普通的庄稼人。但他覺得這個小院,是那麼安謐、充實。這些年,自己一點點向父親索取,卻似乎缺少一種最珍貴的東西,那是什麼呢?……
第二天,二寶回城了,終於沒有說出讓大寶隨他進城來的話,不是忘了,不是。
《新創作》1982年9—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