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2「狐仙」擇偶記(4)
那一次,黑嫂回娘家,嬸子大娘們都去看她,圍著嘆息,流淚。母親心裡更酸,抹著淚說:「妮兒,你的命……苦啊!往後的日子長哪,咋過?你爹你哥都說過,新社會,你要走,不攔你。實在不行,燕燕……我替你……」
「我哪兒也不去!」黑嫂打斷母親的話,把燕燕摟得緊緊的,彷彿怕誰奪去,直著眼冷冰冰地說,「命,命,我倒要看看,這命是方的還是圓的!」
從此,母親再不敢勸地,心想,這孩子自小任性,一條路走到黑,也只好由她了。
黑嫂要坐堂招夫,這信兒慢慢傳出去了。
村裡小夥子們機會均等,於是展開了競爭。他們以各自獨特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愛慕和殷勤。甚至有個調皮的小夥子,守著黑嫂公開聲明:「奶奶的,只要找到老婆,天天給她揩屁股都干!」引得眾人捧腹大笑。黑嫂彎下腰,「咯咯咯咯!……」差點笑岔了氣。
事後,她卻鄙屑地想:揩屁股,當二小,這是稱心的男人嗎?嚇!我才受不得這份香火。她看夠了玉泉那張獻媚膽怯的小白險,總按照相反的標準設計未來的丈夫。男人嘛,她想象著,應當是強壯有力的,能夠保護自己的女人,應當本分正直,沒有非分的要求,應當頂天立地,不要彎著腰生活,應當……
也許這要求太高了,在所有「鋼槍排」的隊列里,黑嫂似乎沒有看中一個,或者說,還沒有一個人打動過她的心。慌什麼呢?她這樣告誡自己。也許是因為有了第一次教訓。
在日常接觸中,她和每一個小夥子都保持相等的距離,都是親親熱熱,說說笑笑。膽子大的,也可以討點小便宜。黑嫂都可以佯裝不知,把這些看做無意間的舉動。有時在僻靜處被誰攔住逃脫不了時,她會裝出神秘的樣子,悄聲說:「這兒不行!晚上在村前河邊上等我。」小夥子欣喜若狂,立刻鬆了手。不用說,他上了當,白等。一夜風霜苦,天明像根腌黃瓜。黑嫂老遠看見了,又咯咯地笑彎了腰。以後再有這樣的許諾,小夥子還去等。他寧可信其真,不願信其假,女人的事難說!說不定她真來了呢?
黑嫂從不赴約,也不揭。她明白,如果把這些事張揚出去,人們會把假的當成真的傳。這對一個年輕寡婦來說,等於自找難堪!更何況,黑嫂常常懷著憐憫的心原諒他們:畢竟,當婚不婚的男子漢,比一個寡婦的日子,要難過得多!
她是那麼容易親近,卻又這麼難以搞到手,像天仙一樣迷人,像狐狸一樣狡黠。有一次,光棍漢們聚在一起議論黑嫂,不知誰先感嘆了一句:「唉!黑嫂像個狐仙。」這傢伙大概看過《聊齋》。這話立刻得到所有光棍漢的讚賞:「狐仙?對!就是個狐仙。」
「狐仙」,你究竟迷上誰了呢?
村裡人漸漸現,黑嫂和她的左鄰關係密切起來。
五
左鄰是大隊支書老石家。
老石約有四十歲,老婆得了一種嚴重的婦女病,長期卧床,三個孩子的吃穿和整個家務,常常使他愁。忙了一天工作,回到家,到處亂七八糟,收拾好再做飯,還要伺候女人、孩子,一天下來,累得筋疲力盡。幾個孩子常讓他吆喝得膽戰心驚。男人就是男人,怎麼做得了女人的事呢?
晚上躺在床上,一伸腿,碰到的簡直是一堆骨頭。女人病成這樣,別說夫妻生活,連看一眼都覺不舒服。
老石有時煩躁地想,她還不如死了好,再娶個老婆,也不能這麼裡外受累呀!可是轉念又想:人還活著,怎麼能盼她死呢?
在這種矛盾的心支配下,臉色也是時陰時晴。女人見了,自知成了拖累,心裡很不好受,病也一天天沉重起來。
這天,老石熬好葯送到枕邊,她沒有接,抓住丈夫的手,吐出一片衷話:「他爹,我這病沒指望了,別再糟蹋葯啦。我沒有……別的要求,我死了以後,你續弦時,千萬……揀個好心眼的,別虧待了……三個孩子,沒娘……可憐。」說罷,哭得淚人一樣。
老石勾動夫妻舊,也覺傷感,於是安慰地說:「別瞎想了,病還得看,到哪步說哪步吧。」說著,也掉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