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九章 老藺 賈主任(3)
「不當官,不知道自己的官小呀。」
嚴格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不敢接話。賈主任又感嘆:
「看似在豺狼之間,其實在蛆蟲之中。」
這話嚴格聽明白了,是說當官不容易。賈主任突然說:
「死幾個人,就好了。」
嚴格聽后不寒而慄,不知這話指的是誰,為何讓這幾個人死,這幾個死了,為何又「好」了,同樣不敢接話。嚴格像當初預感到賈處長對他重要一樣,現在也預感到,總有一天,賈主任也會拋棄他;兩人交不了一輩子;他和賈主任的關係,不是單靠錢和「性」能維持長久的。總有一天,賈主任說翻臉就翻臉。等他翻臉的時候,嚴格只能讓他翻,毫無還手之力。
這一天終於來到了。從去年起,兩人共同遇到一個坎。去年四月底,賈主任到中南海開了一個會,當天晚上,約嚴格吃飯,問嚴格手裡可調動的資金有多少。嚴格想了想,保守地說:
「十來個億吧。」
賈主任說,中國的金融政策,過了「五一」,可能會做一些調整,建議嚴格把錢投入金融市場,譬如講,某種期貨,某種股票等。賈主任晃著杯中的紅酒:
「整天蓋房子,錢掙得多累呀。要想賺大錢,就不能繞彎子,還得讓錢直接生錢。」
嚴格當然想賺大錢,但他也不想賺大錢。多少錢才叫大錢?現在蓋一棟房子賺一回錢,他覺得安穩。何況他不懂金融,不知這彎子繞得過來繞不過來。嚴格將這顧慮說了。賈主任:
「不懂可以學嘛,過去你不也沒蓋過房子?」
嚴格覺得賈主任說得有道理,就是沒道理,嚴格也得聽,因兩人位置不同,看到事物的深淺就不一樣;他剛在中南海開完會。於是,嚴格把蓋房子賺的錢,全部投入了期貨和股票市場。一開始果然賺了,但半年之後,開始往裡賠。賠錢不是嚴格不懂金融,繞不過這彎子,而是「十一」之後,國家的金融政策再一次調整了,嚴格讓國家給閃了。繞彎子,誰能繞過國家呢?一開始還想挺著,一年之後,不但投進去的十四個億打了水漂,還欠下銀行四個多億。不但金融做砸了,整個房地產也受到牽涉。本來蓋房子還有錢,如今十幾個工地,材料費和工人的工資,都拖了半年沒付。短短一年多,嚴格就不是過去的嚴格,嚴格從一個富豪變成了一個債台高築的窮光蛋。重回房地產收拾殘局不是不可以,問題是收拾殘局也需要錢,嚴格已欠銀行四個多億,利息拖了半年沒付,銀行不起訴他就算好的,哪裡還敢再貸給他錢?嚴格只好再求助賈主任,讓他給銀行打個招呼。但這時賈主任撤了,開始推三擋四,說銀行不歸他管。過去銀行也不歸他管,他也打過招呼;如今攤子爛了,怎麼就不打招呼了?本來是兩個人遇到的坎,現在成了嚴格一個人的。當初不是賈主任讓插足金融,嚴格老老實實蓋房子,也不會出這亂子。但自出這事後,嚴格已經兩個月見不到賈主任了。過去一打電話就接,現在打電話要麼不接,要麼轉到了秘書台。給他的辦公室主任老藺打電話,老藺倒仍溫和客氣,說馬上轉告賈主任,但接著就沒了下文。嚴格覺出,終於,賈主任要拋棄他了。如是平日拋棄,嚴格沒有怨,但在生死關頭,嚴格覺得賈主任缺乏道德。不說這亂子由他而生,不說十五年前嚴格幫他救過他母親,單說這十二年來蓋房子,賈主任幫嚴格批過地,但賈主任從嚴格手裡也沒少獲利。粗略算下來,一個國家幹部,收人這麼多錢,夠掉幾茬兒腦袋的。但嚴格又不想把關係鬧僵,鬧僵對嚴格也沒好處。但在嚴格與女歌星的照片上了報紙的第二天,賈主任的辦公室主任老藺主動給嚴格電話,說要見嚴格一面。兩人便來了火鍋城。
雖然老藺平日對嚴格很溫和,嚴格對他也很客氣,但在內心,嚴格對老藺看法並不好。這個膠東人,不苟笑,心裡做事。心裡做事的人易猶豫,老藺從想到做,卻很堅決。譬如講,對錢。嚴格給賈主任送錢並不經過老藺,那只是嚴格和賈主任兩個人的事;老藺也佯裝不知,但會開口向嚴格借錢。雖然嚴格和賈主任是老朋友,老藺只是賈主任一個部下,但老藺整日待在賈主任身邊,蘿蔔不大,長在梗上,正所謂一興邦,一喪邦,嚴格又不敢得罪他。借過三回,哪裡還等他再開口,也開始主動給他送。雖然給賈主任送的是大頭,給老藺送的是小頭;同樣是送,一個是主動給,一個其實是要,嚴格的感覺就不一樣;如賈主任是佛,等著人來燒香;老藺就是狗,是狼,動不動就咬人一口。賈主任收了錢,還說聲「謝謝」,還說「下不為例」;老藺收了錢,連聲「謝」都沒有,覺得是理所應當;而且吃過這口,還想著下一口。賈主任六十的人了,快退了,就說是受賄,這受賄也可以理解;老藺不到四十歲,日子還長著呢,就開始主動去撈,何時是個頭呢?嚴格不知老藺這代人成為賈主任之後,社會又會怎麼樣。還有對女人,也能看出老藺的兇狠。嚴格給賈主任找女人,有時是俄羅斯女人,或韓國女人;在酒店,於賈主任之前,老藺竟敢先過一道。過後,還痛快地吁一口氣。嚴格就知道老藺平日對賈主任的恭順,全是假的。但考慮到他是長在梗上的蘿蔔,老藺背後乾的事,嚴格又不敢告訴賈主任。老藺見了賈主任,還一樣恭順。但老藺越是這樣,嚴格越畏懼他,對他的畏懼,甚至超過了對賈主任。嚴格這兩天腹背受敵,生意上如臨深淵,還拾掇不及,和女歌星的照片又上了報,出了另一場亂子。嚴格將生活復排了一遍,以為能騙過老婆瞿莉,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忘記一個鐘錶和時間,亂子倒惹得更大了。瞿莉先在車上大鬧,回家之後,又鬧離婚。離婚該鬧哇,又突然跑了。她這一手挺毒的。雖然她沒說,但大家都知道她有病,現在離家出走,好像是嚴格逼的。一個病人跑了,你又不能不找。嚴格這兩天先放下一團亂麻的公司,四處尋找瞿莉。但她手機關了,也不知她跑到哪裡去了。是在北京,還是去了上海,還是去了別的地方。該問的朋友都問了,沒有。這時老藺給嚴格打電話,要見嚴格。這見也許牽涉到生意,嚴格又不能不來,於是先放下瞿莉,來見老藺。飯桌上,老藺一直沒說什麼,只是低頭涮肉。嚴格弄不清他的來意,也不好打問。一直等老藺兩盤肉落了肚,頭上臉上出了汗,放下筷子,抽煙休息,嚴格才試探著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