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欲說 第七章(34)
他看到與那些身份不明的男人同樣身份不明的女人,正在羞辱度假村的禮儀小姐們,推搡她們,向她們臉上身上啐著,撕扯壞了她們漂亮的棉旗袍,使她們一個個陷於無地自容之境……
他看到度假村的一些住客們,紛紛從四面八方的住處走到外邊或跑到外邊,有的駐足門前,有的駐足路旁,有的站立在高階上,也和他一樣愣愣地看著……
他料想得到他們目瞪口呆的模樣。***
他看到又有大隊大隊大群大群的人,群體中間雜著卡車、馬車、手扶拖拉機奔下公路,向度假村直撲而來,如同一心想要攻而占之的暴動……
忽然,他聽到了眾多男人們的喊聲;確切地說,是一陣號子聲——直到那會兒,他耳邊除了聽到嗖嗖躥入進來的風聲,再就沒聽到另外的什麼聲音。所見一概形,如同是在看默片似的。因為屬於他們自己的那一套客房,是獨幢,而且是一幢從外觀看起來並不怎麼起眼的平房,與車庫連體。車庫裡,是他那輛老型號的「賓士」。它在度假村最僻靜的地方,離生那些破壞行徑的地方最遠,離度假村的後門卻最近。它之所以也同時受到了襲擊,另有別種原因——將花盆砸入客廳的,並不是某一個外來的闖入者。他們的破壞還沒進行到這裡。那是「他的」一名保安乾的。他昨天犯了一點兒小錯,保安隊長當眾宣布要扣他獎金。大春節的,他心裡窩火。明哲保身地避開衝突,溜到安全的地帶來幸災樂禍。隨手自己也搞點兒破壞,出出心中的暗氣而已……
那陣號子並沒喊成有音段的拍節,只不過是異聲怪調的嘈雜,然而卻也能感覺到欲齊心協力的動機。
他轉移了目光,循聲望去,但見那一尊其光燦燦的巨大鍍金之鼎,已被纏繞了繩索,十幾條漢子朝後仰著他們的身體,正打算將鼎拽倒。那鼎已經順著他們力的方向傾斜了,有兩隻鼎足已經離開地面了。在似號子非號子的嘈雜聲中,繩索突然斷了,結果兩隻翹起的鼎足又落於地面,而十幾條漢子卻全部仰倒了。末尾那傢伙,倒退數步,收不住腳,手攥著一截繩索跌入河裡去了。其餘的漢子們就顧不上再對付那巨鼎,一個個爬將起來,紛紛聚攏向河邊,七手八腳地搭救落水的那一個……
王啟兆,這一位因金鼎休閑度假村而名聲大噪榮耀加身的大業主,悄悄地從破碎了玻璃的窗口前退開了。
他對破碎有著一種神經質的敏感。
玻璃破碎的形,瓷瓶破碎的形,茶几破碎的形,包括那一小盆臘梅花的花朵花蕾落紅遍地的形,比之於外邊的破壞行徑,使他尤為感覺到一種不祥的預兆繚繞心頭。
他極為困惑,不明白究竟生了什麼事件。
又似乎早有所料,知道所生的一切遲早是要生的;只不過生得實在太突然了,不但生在他個人周密的應對步驟之前,而且生在大年初一的早晨,令他精神上毫無招架的準備,極不願地品嘗到了面臨大被動的苦辣滋味。
是的,他意識到他此刻所面臨的大被動,也許是他人生中空前絕後的一次。
能否化險為夷地度過這一劫,他有點兒心中沒底了。
他全身都已經快被凍僵了。
但是他已經根本不覺得冷了。
他的睡衣緊裹著他的身體。他雙臂交叉摟抱胸前,壓住衣襟不使被風吹開,聳著雙肩,縮著天生粗短的脖頸,一小步一小步地朝後退,屏息斂氣地朝後退……
他後背撞著了什麼,暗吃一驚,猛轉身看時,見是鄭嵐也緊裹著睡衣從卧室里出來了。
她也赤著雙腳。面對客廳里觸目驚心的形,她張大了嘴,驚愕得一時說不出一個字來……
他立刻笑了,彎曲手指颳了一下她的鼻樑,以又是寵愛又是責怪的語調說:「寶貝兒怎麼不聽話呢?……」
接著,他展開他自己的睡衣,像展開披風似的將她的身體一罩,輕輕摟著她的腰,半推半隨地與她一塊兒進了卧室。
她問:「生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