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狀元境(21)

21.狀元境(21)

這天晚上,三姐備了酒,又讓小丫頭去剁鹽水鴨,買回族館子的牛巴來下酒,讓老媽子去買大螃蟹,自己下廚做了幾樣拿手菜。小天寶吃得最歡,大塊搛菜,大口喝酒,兩個更小的也鬧著要有自己的酒盅。三姐害怕他們喝醉,笑著罵著,勸老少兩個傭人一齊喝點酒。老媽子見女主人難得高興,盡揀好話講,盡揀好菜下筷子。那小丫頭也不示弱,鹽水鴨和牛巴都是她親自買的,一路已偷偷地吃了不少,這刻倒是一心一意喝酒,臉紅得像是塗了胭脂。

張二胡覺得出了口惡氣。

張二胡頭一次打了人。

雖然過了幾個小時,他覺得自己的兩個拳頭仍然在揮舞。筷頭上夾著鹽水鴨,便想到剁鴨子的夥計小雞啄米一般的瀟洒動作。又想到京戲班的司鼓,彷彿聽到了急雨的鑼鼓點子。他突然意識到,楊矮子原來是那麼矮,臉只有個巴掌大,難怪要打他的臉那樣難。

也不知喝了多少盅酒,吃了不少鹽水鴨,吃了不少牛巴,炒菜當飯似的往嘴裡塞,張二胡又吃了三隻雌蟹,都是大的,一肚子黃。三姐滿心喜歡,陪著一盅一盅喝酒。酒喝得差不多了,張二胡沒有胃口再吃飯,三姐便讓老媽子帶三個小的先睡覺,又吩咐小丫頭燒水沏茶,讓張二胡洗臉洗腳。她自己忙前忙后,一會兒幫著遞手巾,一會兒爬上爬下地找萬金油膏,替張二胡塗臉上的擦傷。張二胡酒酣耳熱,洗了臉洗了腳,盤腿坐在床上,嘰嘰嘎嘎地拉了一陣二胡。他拉慣哀傷的曲子,這會心不錯,拉出來還是如泣如訴。三姐自己洗罷,過來給他鋪被子,鋪好了,脈脈有地對視一會兒,掉頭回自己房間。他看著她的背影,不說話,二胡聲打了個嗝,繼續拉。不一會兒聽見清脆的腳步聲,近了,又去了,又來了。三姐身穿絳色緞面緊身夾襖,胳肢窩邊上別了條綢手絹,水紅色的,門帘一閃,一陣風似的飄進來。張二胡沒提防三姐換了身衣服,眼睛落在她趿著的繡花拖鞋上,拉不成調。只不過一眨眼工夫,那紅的舊的綉著梅花的拖鞋,懶懶地散開,成了月夜雪地上兩瓣零落的梅花。床板重重地振了一下,張二胡心跳著回頭,三姐手上的衣服巨鳥一般地向他飛過來。

半夜裡,三姐醒時,逼著張二胡說這幾年的遭遇。張二胡支支吾吾地說不清。他不知道小別猶如新婚的說法,況且五年的數字究竟還算不算小別。反正又聽到了三姐似曾相識的鼾聲,又聞到了似曾相識的濕漉漉的汗味,恍恍惚惚如隔世,死去活來地激動了一夜,三姐的提問,回答起來,有一半前不挨后語。三姐一會兒睡,一會兒醒,一會兒比他還激動。忽然對他這幾天在外面所作所為不放心,質疑問難地說:「我要全信了你的鬼話才怪呢。你們整日老爺先生在一道,吃花酒,玩婊子,你會不去?這種事騙得了別人,騙你三姐,想!我說骨頭怎麼會這麼輕的,原來白天里花酒喝多了。」

第二天太陽上去好高,兩人還擠在被窩裡不肯起來。傳來一串子的射門聲,又重又急,張二胡只當是一幫新結識的朋友來約他,慌忙穿衣服。老媽子比他更慌忙地躥進來,又更慌忙地退到門外,嘴裡念經似的喊著「不得了,不得了」,說大門口來了一群人,有認識的,有不認識的,全是來打架的。張二胡一時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褲帶束了幾次都系不緊。還是三姐果斷,三下兩下穿好了,奔出去,看見狀元境西頭的老伍,領著幾個潑皮無賴,尋事挑釁來了。老伍便是當年狀元境三霸中的老二,現在改行做了菜販子,比過去更窮,比過去更凶。他和三姐有過一段不太長的交,雖然比老三的短暫還要短暫,總算沒忘一夜夫妻百日恩的慣例,也不和三姐為難,只叫她把張二胡喊出來問話。三姐眼一翻,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她的眼白,懶洋洋地說:「問什麼話?早上茶館了,有人請他呢,你們到那去問他好了。」

老伍說:「怎麼講?你們老媽子剛剛還說他在呢。」

三姐冷笑說:「你們聽她的,還是聽我的?不聽我的,我進去了,沒話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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棗樹的故事(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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