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狀元境(23)
三姐胸前叫重重地抓了一把,痛得哇哇叫,跳手跳腳地海罵,往每一個男人身上吐唾沫,手抓,頭撞,腳踢。張二胡被打倒在地上,老伍乘勝不肯歇,拚命地踹。三姐從一幫男人手裡逃出來,和老伍廝殺拚命。老伍那地方叫三姐捏了一下,一時出不出氣來,臉疼得黃,兩拳頭朝三姐亂打。打倒在地上了,抬腳又是亂踢,踢累了,還是不解氣,又往她身上啐口水,再看張二胡,躺在地上不動彈,不止一個地方流血,哼不出聲來。老伍說不出的得意,懶洋洋地罵了一聲,領著一幫人慢吞吞地走了。走出去一段,又回過頭來叫道:「這只是小小意思,日後見,還要打的。見一次,打一次,見十次,打十次。」
四
張二胡懷疑自己的肋骨斷了一根,尖尖地戳在肺葉上。一吸氣,疼;憋住氣,還是疼。兩個眼圈都是青的,彷彿戴了副黑眼鏡,鼻樑也歪了。總以為要在床上躺一輩子,痛了足足三天,第四天才意識到三姐比他傷得更重。三姐說:「你才看見,這算什麼。看,這顆牙都斷了,你看這。這畜生,哪是個人。都幾天了,我下頭還流血呢,也不知叫他打在哪兒了,操他家八代祖宗。」
三姐咧開嘴來讓他看,果然嘴角邊少了顆牙,絳色的牙床肉,張二胡看了心疼,便說:「趕明兒,我給鑲顆金牙。」三姐笑著說:「光鑲一顆,算什麼,我聽說如今女人都時興滿嘴的金牙,特地把好好的牙齒拔掉呢。光鑲一顆,難看死了。要不這邊也拔掉一顆,一邊一個,對稱著,你說呢?」張二胡說:「你高興,一嘴的金牙也行。」
「狗屁,」三姐故意把牙齜出來,無聲地笑著,「滿嘴的金牙,才難看呢,再說,要拔一嘴的牙齒,你想痛死我?」張二胡聽了,樂呵呵地笑,三姐又說:「早兩天聽你老哼,嚇死我了,只當什麼內傷。你也是的,充什麼好漢,他們那麼多人,又是存心的,不該跟他們打。我當時也急了,他們那麼多人打你。」張二胡還是傻笑,三姐說:「笑什麼?我們的天寶也是好樣的,起傻來,和你一樣。你別說,真要是打,一對一,他老伍沒準不是你的對手。楊矮子那天叫你打成什麼樣子,說你傻,當真有些傻勁。」
張二胡說:「我若是沒有打了楊矮子,這次非告他不可。」
「告他個屁。差不多都是叫花子一個,倒想和他去打官司。吃飽了撐著難受是不是?」
「要說,他來尋事,總算是有借口的,我想楊矮子說不定還躺在床上呢,你說會不會?」
「我真不好罵你。總是一味的老實,所以說馬善好騎,人善好欺,狀元境的這些畜生,欺的就是你老實。你當著沒有楊矮子這樁事,就會放過你?這條街的脾氣你還不知道,誰老實,誰就惹人欺,還不懂他們為什麼要打你?」
張二胡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挨打。老實人受欺,倒是聽說過,也不新鮮。騎善馬,欺好人,這話,他那個死了的媽,不死的時候老要說。一個人背後想想,當真悟出了些道道。一句話,既然大家都說,沒理自然有理。他不是個讀書人,不知道那些之乎者也的書上,中國的老夫子怎麼說,似是而非地記住一句話,就是「人之初,性本善」。人之初者,不外乎是娘胎里出來的意思,性也善。因此馬善該被人騎,人善該被人欺。人既然能欺馬,自然能欺人。因此,人該派被人欺,又該派欺負人。人不被欺負不是人,不欺負人也不是人。想了一陣,再想一陣,張二胡只覺著腦子裡有些亂,好像有人在吵架。總以為想通了,原來還是不通。
又過了幾天,三姐的傷也好了,不再流血,身上的肉一塊塊活出來。張二胡好了傷疤忘了疼,忙得像個新郎倌,去茶館的次數也少了,買了把考究的宜興茶壺,屋前屋后捧在手上,說不出的神氣,又新添了喝酒的嗜好,一日三餐兩次花雕,把個小丫頭支使得團團轉。小丫頭一身的肉,一臉的肉,屁股圓鼓溜秋,他醉眼矇矓,越看越是覺得小丫頭胖。三姐弄不清張二胡哪來這麼好的精力,背了人悄悄問他,該不是吃了什麼葯。他想了想,說自己並沒有吃藥。三姐感嘆一聲,說自己老了,又問他有沒有現她在變。「變,什麼變了?」他剛有些酒意,腿軟,眼花,血往臉上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