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狀元境(24)

24.狀元境(24)

「難道我就沒老?不覺得這肉,老鬆了,你摸。***喏,還有,是骨頭,都摸到了,你摸呢。我告訴你,女人好的時候,身上沒有骨頭的。女人一有骨頭,就不行了。」

張二胡想,沒有骨頭的女人,到底該是什麼樣子,想不出來。眉頭緊皺著,真正動了腦筋。想半天,想不通。三姐一雙利眼,剪刀似的在他身上絞著,嘴角一抿,看透了心思說:「你別急,就這腔調,給你養個兒子也行,信不信?」說著,見臉色有些變,變灰,酒意彷彿都從腳底下淌掉了,又笑著說:「你傻著臉幹什麼,若嫌這話不中聽,耳朵塞起來。不要你這樣子,我要你笑,笑,聽見沒有?」張二胡拗不過她,只好笑。笑著,又望著三姐笑得很勉強,薄嘴唇里露出兩排白的牙齒,少了顆牙的黑洞洞,心裡一陣酸。想當年初見三姐,一笑,一動,全不是今天的模樣,心裡又是一陣酸。三姐說:「你這哪是笑?這是用笑在罵人,當我不知道,我不要你笑了,不要笑。」張二胡還是笑。三姐伸出手,在他臉上摸,說:「你幹嗎還要笑,當真不聽我話了,是不是?看我打你,」真的在他臉上輕拍了一記,關切地問:「我給你揉揉腰,要不要?」張二胡說自家腰不酸,反過來要為三姐揉。三姐罵道,不識好歹的東西,怕你這幾天辛苦了,給你揉揉,有福不享,活該,累死了你才好呢。張二胡說:「我是盤狗肉,上不了台盤的。」三姐笑得要彎腰,眉毛高高地揚起來,「狗肉,狗肉怎麼了,我喜歡吃!」說著,作勢要打他,咯咯地笑。

第四章

張二胡出門闖蕩,結識了個朋友。朋友姓顧,名天輝,是個世家子弟。天輝不高不矮的個子,一臉絡腮鬍子,因為家道早已中落,倒不嫌張二胡出身寒微,既和他交了朋友,就拿他當朋友看。天輝有個哥哥在軍隊上幹事,不知怎麼就到了南京,不知怎麼就升了團長。他有心讓朋友見見做團長的哥哥,又有心看看闊朋友,一時找不到合適機會。張二胡被老伍打傷的第三天,天輝專程來請他,見他鼻青臉腫地歪在床上,不像能出門的樣子,便約好十天半月後再來請。隔了一段日子,張二胡和三姐一同去見天輝哥哥,剛出狀元境,迎面碰上老伍,極蠻橫地又是一場挑釁。天輝一時性起,捋起袖子要打架。總算被人拉開,見了哥哥,憤憤不平地告狀。做團長的哥哥,武人有點書獃子脾氣,不相信天下真有這種不平事,吃驚地直搖頭。又見張二胡夫婦送了一份厚禮,客氣一番收下,吩咐手下沏茶備飯。張二胡見團長面善心慈,客氣話一套一套,又彷彿似曾相識,也不拘束,有茶喝茶,有酒喝酒。三姐奇怪團長家怎麼沒有女眷來陪,團長儘管客氣,眼裡並沒有她,便眉來眼去和天輝說笑。天輝原是個會說話的,一會兒說哥哥打仗如何如何,一會兒說張二胡做生意怎麼怎麼,說的都是好話,卻不讓人覺得儘是恭維。團長說:「天輝一張嘴,放出好話來是一等的。兄弟我既做了軍人,也只能幹這殺人的勾當,雖是小有功勞,無味得很,實在不值一提,不比張先生,運籌小樓之中,沒有濫殺無辜的罪名,沒有丟官棄職的風險,算盤珠子一響,黃的白的,嘩嘩地就有了。因此,張先生你看,兄弟我雖做了團長,卻不讓天輝吃軍隊這碗飯。要說,讓天輝弄個連長團副乾乾,總不難,為什麼?唉,也是留條後路的想法。當兵吃糧,到底是提著腦袋的交易。」天輝望著張二胡,笑著說:「你聽他的,我哥哥才叫有主意的呢,我們這是一軍一商,如今這年頭,兵多,匪多,軍隊里沒有些勢力,能成大生意?老實說,他兵是當成了,沒幾年,就是團長。是我這做弟弟的不爭氣,做點生意,全是賠。要是有你張先生的本事,我哥哥准樂死了。哥,你說是不是?」團長笑而不答,喊大家喝酒,吃菜。席間一隻大白貓忽然躥上桌子,張二胡、三姐嚇了一跳,三姐酒杯差點灑了,伸手便要打。天輝忙扯了兩根魚骨頭喂它,一邊喊底下人趕緊為貓咪準備吃的,一邊笑著向三姐解釋:「這貓咪,它若不吃飽,我們誰也別想吃安生。」三姐說:「這麼大的貓,一天得吃多少魚呢?」天輝笑著,望望張二胡,還是對三姐說:「多少魚也得吃。你不知道,我這位哥哥,是怎麼喜歡貓。這貓咪,哪裡是貓,簡直就是我哥的老婆。你問他,哪天不睡在他床上的。」張二胡、三姐聽了,笑出聲來,團長說:「別聽他瞎講,不過我這貓——」天輝打斷說:「上回有個財主,土佬兒一個,看上我哥了,要把千金嫁給我哥,我對那小妞說,我哥這貓可是喝醋長大的,妒得厲害,你嫁給我哥,夜裡睡了,真得當心,別讓它咬了鼻子。那妞差點嚇死。」團長笑著說:「還說呢,這樁好事就是讓你攪了。」天輝說:「我攪的?」掉過臉來,笑嘻嘻地看著三姐,「土佬兒一個,能有什麼像模像樣的女兒,十來歲的大黃花閨女,不是我損了她,也不是我存心捧你張太太,遠沒你這人味呢!」三姐臉一紅,罵他胡說。天輝說:「我哥若為幾個臭錢,討這麼個妞,也太不值。響噹噹的團長,槍一響,黃金萬兩,愁老婆?」團長正色說:「越說越不成話。你們看,我這弟弟,也怪我,都是我寵壞的。」見張二胡面前的酒不動,便站起來勸酒,張二胡過意不去,一口把酒幹了。三姐酒喝多了,頭有些暈,霧裡看花似的打量客廳里的古玩擺設,又對著牆上的一幅字出神。上面的小字都認識,當中一個大字龍飛鳳舞,不認識,問天輝,天輝說是草書的「虎」字,乃是北洋極有名的一位大帥的墨寶。三姐久聞大帥英名,恭維團長的人緣和風雅。團長掃了那幅字一眼,說字寫得並不怎樣,掛在那兒,原是嚇嚇人的:「我若寫,也不比它差,起碼根基比他老人家厚。」說了,又勸張二胡喝酒。張二胡還要喝,三姐出來阻止,不許再喝。團長大笑,說:「太太的話不能不聽,這酒,我自幹了。請看。」仰頭一舉杯,再斟滿,因為張二胡和三姐誇他的酒量,乘著豪興,連飲兩杯。天輝說:「張先生,張太太,今天真是不容易,我哥難得這麼高興,實在是大面子。」三姐說:「團長既然這麼給面子,應當再喝一杯。」站起來,捋袖子要倒酒,天輝大喊不行,說要醉了,他哥懶懶地揮手,說不能抹了張太太的面子,當真把酒喝了,把個空杯子給三姐看,天輝望著桌上的殘杯剩羹,突然說:「哥,你別盡喝酒,人家張先生還有事求你呢。」張二胡和三姐聽了一驚,團長也是一怔,睜著紅眼睛,極嚴肅地望著天輝。天輝說:「張先生要和你合夥做生意。」張二胡聽了摸不著頭腦,正待要問,天輝止住他繼續說:「你答不答應,哥,要不我不往下說了。」團長說:「你說了,才能回答。」天輝又對張二胡說:「我哥有心做趟大生意,撈他一筆。你不知道,如今上頭起餉來,天曉得拖到猴年馬月,下來了又不知是猴年馬月的,因此,我哥想憑手上的一筆餉,做趟生意。你張先生不會不知道,做這種買賣,本越大,賺頭越多。怎麼樣,我們何不藉此機會,拿點錢出來,我哥手上是有槍的,出不了差錯,你只管放心。這是大家都有好處的事。哥,你就答應吧!」團長聽著,介面說,他倒無所謂,不知道張先生什麼意思。張二胡一邊點頭,一邊思考,天輝說:「好,這事就這麼敲定了,唉,哥,你別急,張先生還有事求你呢,你一起答應了吧。」團長問什麼事,讓他爽快些說。天輝把張二胡在狀元境受欺負的事重述一遍,「為朋友兩肋進刀子,哥,張先生的事,就是我天輝的事,也是你的事,能袖手不管?」團長想了想,嘆口氣,說:「那好,你總喜歡多事,張先生既然已和兄弟同舟共濟,這樣,天輝,明天帶幾個弟兄,走一趟,可不許太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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棗樹的故事(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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