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狀元境(4)

4.狀元境(4)

「沈姨太,」張二胡把啃盡的肉骨頭,隨手扔在盤子里,「當」的一聲,嚇了自己一跳,也嚇了沈姨太一跳,「我哪敢騙你沈姨太,真正天知道,改日你到我家裡一看就行。***沈姨太,你不信?」

沈姨太說:「我不要聽你一口一個沈姨太的。我要你叫我三姐,叫,這就叫。」

張二胡心頭亂跳,頭也暈了,眼也花了,才明白今天酒喝得多了。沈姨太撩起瘦瘦的袖管,露出一大截藕段般的胳膊,用細長的指甲尖尖,輕輕地搔著癢。張二胡偷看在眼裡,自己的手指也彷彿是壓在二胡的弦上,不知不覺地動起來。沈姨太搔了一會兒癢,蛾眉一擰,嗔怒道:「我要你叫,為何不叫?」張二胡說:「我又不是司令,這三姐長三姐短的,怎麼敢?」

沈姨太悠悠地反問道:「怎麼敢?」臉忽然紅了,兩手指猛地捏住張二胡的長衫,一雙眼睛釘在他的眼睛上,「你倒是叫還是不叫?」

張二胡涼了半截,慌忙說:「沈——你身上這股香,真是好聞——」

沈姨太捏住長衫的手猛一甩,差點把張二胡帶個跟頭,一張紅臉已經白了,恨恨地說:「什麼香不香,老娘最見不得你們這副酸相。」張二胡唬得五色六神沒了主見,心裡更是七上八下,慌亂中記起許久沒去茅房,趁機站起來告辭,順手抓住二胡,訕訕地走了。沈姨太臉上另一種表,眉間打著結,嘴角一絲冷笑,也不送他。

大凡帶兵的武將,**都知道擁兵自重,這位英雄出身的司令卻不十分明白。他骨子裡本是個俠客,只懂得單槍匹馬地蠻來,用兵用將不是他的本行。因為生來看不起別人,因此從來也不記著籠絡別人。他不知道自己帶的是現成的軍隊,這些軍隊最大的特點,就是誰有錢便為誰賣命。辛亥革命,革命黨人得了勢,這些軍人就倒向革命黨。誰有錢,誰有勢,這些軍人就擁誰做司令,誰做司令都無所謂。司令只是商會的一塊招牌,只是廟裡的一尊菩薩,真正當家做主的,是那些抱成團的職業軍官。這位司令枉做了一世英雄,不知道伴軍如伴虎的道理,更不知道,民國初年的歷史,淘汰了多少像他這般的英雄。

到了南軍北軍重新開戰之際,這位司令才現自己治下的軍隊難侍候。他平時眼裡沒有手下的大大小小的軍官,到了關鍵時刻,這些大大小小的軍官,眼裡也沒有他這個司令。北軍錢多兵多,來勢兇猛,袁世凱又用大大小小的官銜,許諾了大大小小的將領。領兵的急先鋒,是當年南京光復時,被革命軍攆走的江南提督兼欽差江防大臣張勳張大帥。張大帥的名聲並不好,打仗卻不賴。這戰事起先還只是在徐州,轉眼間過了蚌埠,直逼南京。

南京這地方兵家必爭。地方上的商紳最怕戰事,兵來,要餉;兵走,要餉;新的兵來,還是要餉。眼見著南軍每況愈下,只差樹倒猢猻散的份兒,有心省下一筆款子來,留著北軍來時可以敷衍。這司令籌不到款,調不成兵遣不動將。那些商紳也都躲著不見,派兵去硬抓了幾個來,除了哭窮,還是哭窮。軍火急,司令一天三通火,罵無數次娘,沒錢還是沒錢。又風聞北軍已派人來運動倒戈,自己隊伍里多北方佬,瓜瓜葛葛的多得不行,若是硬逼著開拔,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叫人不得不防。急得都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可急來急去,沒辦法仍然沒辦法,恨不能扔了隊伍不管,一個人去打仗。

最讓人難堪的是青樓的妓女也變了味兒。這司令滿腹心事,一肚子兒女心腸,急巴巴地想找劉小紅訴一訴。偏偏這個劉小紅,今天頭痛,明天肚子疼,天天煞風景。思前想後,他下決心要和劉小紅斷,誓以後再也不和這號人往來,於是心思又回到了自己姨太太身上。這天辦完了公務,把那些火燒火燎的電報稿置之不顧,司令想到久已不和二姨太親熱,便往沈姨太的房間去。沈姨太住在司令部的西北角上。穿過一小月門,有個獨立的院落,這地方是往日尼姑庵中最雅靜的所在,除了給方丈住,有時也接待極有錢的香客。司令進了月門,迎面一陣清風吹來,說不出的涼爽。正是南京的酷暑,累了一天的疲勞,還有火急的軍,彷彿隨著風煙消雲散,司令的興緻陡然好起來,悄悄吩咐貼身的衛兵去叫張二胡。明月高照,透過院內一株尚未開花的桂枝芽,斑駁陸離的月影都映在矮矮的粉牆上。沈姨太的房裡似明似暗地點著一張燈。她的貼身丫頭環兒,正坐在桂樹下一張石凳上打瞌睡,粉頸低垂,露出一大塊白白的肉來,環兒不過十三四歲,一舉一動都有了大姑娘的味道。司令在環兒身邊站了一會兒,有心伸出手去,在她那雪白的粉頸上摸一摸,腳步卻向沈姨太的房間邁過去。沈姨太的房間忽然亮了盞大燈,極亮的燈光穿過窗帘射出來,滿院的月色暗了不少。隱隱地只覺著窗戶里有個什麼,疑惑之間,司令已推開了紗門,又進了二道門,一眼看見手下的一個副官正對著試衣鏡,慢吞吞地系著皮帶。這個副官姓何,一臉的白麻子,也從鏡子里看到司令來了,嚇得魂飛魄散,不知是把臉掉過來好,還是不掉過來好。司令一時有墜入夢中的感覺,側過頭去,見他那位二姨太,哆哆嗦嗦地抱著一團衣服,坐在床角落裡,**裸的大腿沒地方可以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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棗樹的故事(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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