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狀元境(9)
張二胡怕叫娘聽見了更沒完,忙不迭地賠小心。他媳婦卻說:「你三姐就這脾氣,受得了,就受。受不了,拉倒。你也不想想,要我去倒馬子,真是八輩子里也沒用過這臟玩意兒。蓋子一打開,臭味熏得人都沒地方躲,要我去倒?我跟你說了,要麼你去找個小老媽子來,要不然,便委屈你媽,就這個理。」后兩句話正好給張二胡娘聽壁角聽到,跺著腳在外面就海罵開了,一口一個小婊子。張二胡曉得事要大了,一把沒拉住三姐,她已經跳了出去,叉著腰,惡聲喝道:「老婊子,你敢再罵?」
做婆婆的沒想到這陣勢,倒嚇了一跳,擔心她會衝上來打自己。想自己在狀元境里,打無對手,罵無介面,竟撞到了這麼個凶媳婦,因而示弱道:「我罵了,你怎麼樣?」
三姐說:「你再罵,我也罵。」
張二胡娘幾步躥到兒子面前,戳著兒子的鼻子叫道:「你聽聽,好好聽聽,你娘都成了老婊子了,在她嘴裡,那還不叫罵?小婊子唉,你還有什麼厲害的,只管來好了,老娘等著你。」於是兩人全不甘示弱,張口女人的傢伙,閉口男人的傢伙,下流的髒話不知對罵了多少。張二胡早知道自己娘的擅長,三姐的威風,卻是第一次真正領教。想不到一個美人,出口如此不凡,不由得暗暗叫苦。等到雙方都罵累了,他才敢插嘴,愁眉苦臉地說道:「吵到現在,飯還是沒吃,有什麼意思?」
他娘冷笑著,說:「吃?一齊餓死了才好。張家早該絕了后,也不知從哪弄來了這麼個狐狸精。哪是狐狸精,簡直就是白骨精!」三姐說:「我也累了,不跟你折騰,算你贏。」說著,自顧自回房間。張二胡巴巴地跟在後面,三姐又說:「你們張家絕不絕後,我不管。反正我也不想餓死,你給我去找吃的來。」張二胡只得出來生火,弄得滿屋是煙。他娘嗆得直咳,奪過了火鉗,不讓兒子做,嘴裡依然是罵。
張二胡便上街買了二斤熗餅。熗餅買了回來,張二胡掰了一塊孝敬老娘。他娘賭氣不肯吃。那三姐真餓了,啃了好一會兒熗餅,才說:「白在南京住了許多年,肚子不餓,竟不相信這熗餅,也是人吃的。」張二胡見三姐高興,自己也高興,把三姐剩下的熗餅吃個精光,引得三姐譏笑他的胃口,說他又高又大的一個身坯,吃起來像條好漢,卻一點不管用。他聽了,暗暗臉紅。
此後幾天,張二胡他娘熬不住餓,自己做飯吃,又把自己的衣服洗了,馬子倒了。見了兒子,像見了七世的冤家。兒子搭訕著喊她,也不理。三姐已經吃膩了熗餅,好在街面上的鋪子逐漸開了,狀元境又緊挨著夫子廟,便指使著男人買這買那。有時兩人一起上街,索性在館子里吃。衣服換了一大堆,也不洗,馬子幾天不倒,也不管。
這天晚上三姐起來用馬子,睡意矇矓中,濕了一屁股。於是把張二胡打醒,拿他問罪。張二胡怕深更半夜地鄰居被吵醒,硬著頭皮起來倒馬子。狀元境里男人倒馬子,從有馬子以來,張二胡是第一個。既然已經開了頭,三姐又嫌他夜裡黑燈瞎火的,倒得不幹凈,逼著白天去倒。張二胡滿肚子的不樂意,說不出一個不是。他娘覺得兒子坍了祖宗的台,丟了天下男人的面子,東家到西家地數落媳婦。當著眾人恨起來連兒子一起辱罵,有時又可憐兒子:「你們可都是見著他長大的好好的一個人,這倒好,撞上了這白骨精,撞上這麼個吃人不吐骨的妖精,我那兒子,還有救?可憐一桶水都快拎不動了!我孤兒寡母,落了這麼個下場。」
總算讓張二胡找到了個小丫頭。長得粗手粗腳的,像是能做事的樣子,價錢也不貴。興沖沖地帶回來獻寶似的給三姐看,迎頭一盆冷水:「我就不信,當真找不到一個平頭正臉的人?」三姐滿臉的厭惡,直說這丫頭讓她看了倒胃口。大夏天的,又是大姑娘一個,脖子上的污垢都打了皺。又嫌她眼睛太小,嘴巴太大。張二胡無端地有了做錯事的感覺,馬不停蹄地再去找,知道三姐的脾氣疙瘩,也不敢馬虎。挑來揀去,連三姐自己最後也六神無主。好歹留了個人下來,太太平平地過了幾天,三姐半夜裡又把張二胡打醒,審賊似的問道:「我一時也大了意,你倒是安的什麼心?告訴你,這丫頭是我出錢的。你小心一點才是。我不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