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港灣
9月初,入秋的港口,海風微涼,帶著淡淡的鹹味。天空湛藍如寶石,雲朵潔白似。
一艘巨大的輪船緩緩停靠在落滿紅楓的港灣,船頭劈開平靜的海面,激起層層白色的浪花,
水手紛紛走下甲板,舒展著筋骨,他們的臉上洋溢著喜悅和期待,接過船長發放的銀錢,勾肩搭背,笑著走進了村莊。
娑娜靜靜地站在碼頭,眺望身後的海洋,感受著海風的吹拂,回憶隨著岸邊拍打的浪花一同,在腦中響。
離塵看向溫妮莎,她穿著一件白色的連衣裙,長發隨風飄揚。
她彷彿在尋找著什麼。她慢慢地走到岸邊,蹲下身子,注視著路邊一朵不知名的小花,眼神中透露出一絲迷惘。
她覺得這裡似曾相識,卻又無比堅信她從未踏上過這裡。
究竟是錯覺還是什麼,她也分不清了。
突然,一陣悠揚的笛聲傳入她的耳中。她轉過頭,看到離塵靠在不遠處的紅楓樹下,正吹奏著婉轉的調子。
他手持一支精緻的笛子,輕輕吹奏起來。
海風輕輕吹起他破舊的長袍,那笛聲婉轉凄涼,音符在空氣中飄蕩,如泣如訴。
海浪拍打著岸邊的礁石,在笛聲的起伏中跌宕,似乎也在為這笛聲伴奏,增添了一絲悲涼?
離塵的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憂傷,他的思緒彷彿隨著笛聲飄向了遠方。
或許他試圖用笛聲喚醒些什麼,又或許他在回憶著過去的美好時光,也可能他在感嘆著人生的無常。
隨著笛聲的延續,周圍的一切都變得安靜起來,只有那悠揚的旋律在空中回蕩。路過的行人紛紛駐足聆聽,被這凄美的笛聲所打動,停下手中的動作,安靜的欣賞起來。
海風吹起離塵的衣袍,露出內里縫補的痕迹,他就如同身上的衣服一般,外表華麗,內里不堪。
微風吹過,捲起地上的沙礫,和著婉轉的笛聲,一道飄向遠方。
許久,離塵才放下了手中的笛子,轉身看向了通往內地的土徑。
娑娜走到他身邊,輕輕拉住了他的手。
離塵淡然一笑,手中的長笛化作點點熒光消失不見,他看向娑娜,臉上的表情早已恢復,像是平常那般說道。
「再北走幾十里,就到普雷希典了,反正時間充裕,就帶阿姨去轉轉吧。」
娑娜欲言又止,點了點頭,隨後看向一旁的母親。
樂斯塔拉還未從剛剛的笛聲中回過神來,被娑娜這麼一看,頓時有些害羞起來。
「剛剛小塵吹的曲子實在是太好了,我聽了都忍不住想起你父親來了,我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也是秋天,那年各家族子弟在郊外出遊的時候,他一個人跑進森林裡,說是要打只鹿來給大夥做晚餐,我說他吹牛,他就激我,說你要是不信,可以跟在旁邊看著,就怕我不敢。」
樂斯塔拉臉上洋溢著幸福,那段美好的過往對她意義非凡。
「我當時那個氣,說什麼也要看著他出醜,結果就是我們兩個被森林裡的野狼給追到了山洞裡,在裡面躲了一夜,當時正好也是秋天,我還記得山洞裡透進來的陽光明亮亮的,晚上黑了,我又餓又冷,他就把我抱在懷裡取暖……」
樂斯塔拉滔滔不絕的講述著和巴雷特初見的事情,說著說著,忍不住落下淚來。
娑娜見狀,急忙抱住對方安慰起來。
「娑娜……你說,要是他還活著,咱們一家人是不是就能來這裡好好玩一玩了……」
樂斯塔拉趴在娑娜懷裡,止不住的抽泣起來,離塵將目光移向一邊,看到了已經走到小攤前的溫妮莎,急忙靠了過去。
「看上什麼了?」
離塵詢問道,同時打量起小攤上的物件。
只是一些常見的編織手環和幾個精美的擺件,在艾歐尼亞經常能看到有人販賣。
里托帶自己到處遊歷的時候,倒是挺喜歡這些小玩意,倒是從沒見他買過。
溫妮莎看著攤位上的東西,總覺得怪怪的。
她拿起一個手環仔細打量了一下,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一般,拉起離塵的手對比起來。
離塵手腕上帶著的,正是他離開修道院那年,小沫熬夜編織出來送給他的禮物。
這麼多年以來,他一直用魔法精心呵護著,上面的小花開了一輪又一輪,手環的大小也隨著他的成長不斷變化。
見到溫妮莎的動作,離塵呼吸一滯,緊張的看著她。
他期待著某種奇迹,但現實註定只會讓他輸的一敗塗地。
溫妮莎嘿嘿一笑,沒心沒肺的說道:「我就說怎麼看著這麼眼熟,原來是在你這裡見到過,真是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我來過這裡呢。」
離塵嘆息一聲,給了她一個腦瓜崩,無視了抱頭蹲地的小人,看向路邊待客的馬車。
路途遙遠,要是一直用走的,肯定不合實際,況且現在已經下午,雖然入秋,但天氣還是有些煩熱,他打算雇一輛馬車,先帶著幾人找個大點的鎮子住一晚,再做打算。
離塵走到正打瞌睡的車夫面前,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師傅,我這有個大單子你接不接?」
車夫將臉上的草帽拿了下來,睡眼惺忪的看向離塵。
「什麼大單?」
離塵指著身後不遠處的三人,解釋道:「我這有幾個朋友,剛從德瑪西亞過來,想在艾歐尼亞玩一陣子,大概一個月的樣子,您看……」
沒等離塵說完,車夫就迫不及待的揮了揮手,想把他趕走。
「去去去,別拿老子尋開心,還一個月,你乾脆自己買一輛得了。」
離塵嘆了口氣,將手摸向腰間……
傍晚,馬車在一處旅店停下,離塵望著幾人走下馬車,輕輕拉了拉韁繩,將馬車開往後院。
回到前廳樂斯塔拉已經開好了房間,將鑰匙遞給離塵。
「我們都是女孩子,就住一間得了,這是你的房間,白天趕車這麼累,記得好好休息。」
離塵接過鑰匙,點了點頭,轉身看向正在數錢的店主。
「勞駕,請問附近還有沒有餐館一類的地方,路上走的有些慢了,我們還沒用餐。」
店主看了看手裡明晃晃的銀幣,給他指了個方向。
「那邊兩個路口左拐,還有一家諾克薩斯人開的酒館,晚上從不打烊,你可以去那裡問問。」
離塵點頭道謝,又給了對方一點小費,拜託對方多多照顧隨行的女眷,便獨自一人朝著老闆所說的地方走去。
此時雖已入夜,艾歐尼亞人卻已經不似以前那般早早入睡,依舊有不少活動的居民,大多朝著同一個方向走著。
離塵來到酒館,發現已經有許多人走了進去,但奇怪的是卻不見有人出來。
進入酒館的大多是年輕氣盛的青年,鮮有像德瑪西亞那種中老年酒鬼,不論怎麼看都十分可疑。
離塵將精神力釋放出去,驚訝的發現這裡居然設置了能夠阻隔探查的魔法。
雖然對於現在的他來說這魔法形同虛設,但屬實驚到了他。
要知道艾歐尼亞人很少在生活中使用大規模的魔法,除了會在農耕上花費一些心思,哪怕是連建房子這樣的大型工程,也多是請一種叫做織木工的匠人,提前種下樹,在生長過程中用類似園藝加工的方法,將房子一棟一棟的種出來。
而像這樣大型的魔法,別說見了,離塵聽都沒聽過。
哪怕是希拉娜修道院那種神聖場所也沒有設置這種見不得人的東西。
離塵正要繼續探查,卻看到幾個民兵走到酒館前,拍了拍門,隨後裡面便跑出一個店長模樣的諾克薩斯人,笑著將一袋金幣塞進民兵手中。
「大人,這是昨天晚上的流水,您拿去,請弟兄們好好喝一頓。」
諾克薩斯人一臉諂媚,又偷偷塞了塊金燦燦的東西到那個像是民兵隊長的人手中。
民兵隊長微微一笑,將東西藏好,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錯不錯,記得動靜小點,要是被上頭知道了,我們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見民兵滿意,老闆也笑了起來:
「一定一定,這要是玩完了,那不是要我的命嗎?您放心,我一定小心。」
民兵掂了掂手裡的錢袋,笑呵呵的離開了這裡。
見如此情景,離塵忍不住嘆了口氣。
諾克薩斯入侵以後,許多事情都變了。
大多數地方成立了臨時的民兵組織維持秩序,或是尋求變革,像是尚贊那邊依舊保持傳統的地方極為少見,大多數地方都像這裡一樣,擁有了自己的武裝,但最終都隨著諾克薩斯文化的入侵,開始變得墮落,所成立的初衷,也在利益驅使下慢慢的變了。
相比於以前安穩和平的生活,現在的艾歐尼亞多了不少變數,殺人越貨的事情比起以前多了數倍不止,百姓人人自危,都在渴望著能有人站出來將他們帶回和平的路上。
像這家酒館,大概率就屬於地下拳場
離塵探查了一番酒館,確認沒有售賣什麼吃食后,轉身離開了這裡,來到河邊,打了幾尾鮮魚,撒上香料烤了烤,緊接著用洗乾淨的大片樹葉包好,帶回了旅館。
離塵將烤魚放在桌上,濃郁的香味在房間里蔓延開。
「沒找到什麼吃的,我自己打了幾條魚,湊合吃一頓吧。」
溫妮莎撲進離塵懷裡,興奮的跳了起來。
「不湊合,不湊合,我真是太喜歡離塵哥哥了!」
她一副癲狂的模樣,拆開包裹著魚肉的長葉,正準備抱著烤魚生啃,就被離塵連忙制止了。
「印度式用餐不衛生。」
他淡淡的說道,從空間里取出一直隨身攜帶的餐具,分發給幾人。
在將筷子遞給溫妮莎時,對方卻顯得有些猶豫。
離塵眼中閃過一絲失落,將刀叉遞給了她,溫妮莎這才露出笑容,開心的笑了起來。
見離塵做事如此周到,樂斯塔拉忍不住誇獎起來。
「還是小塵靠譜,辛苦了吧,這條最大的就給你了,你照顧我們一天了,多吃點是應該的。」
說著,她把最大的那條放到離塵面前,溫妮莎頓時癟起嘴來,只好去拿另一條看上去肉多的魚。
離塵擺了擺手,將那條魚推到溫妮莎面前,和她換了換。
「吃不吃東西對我來說區別不大,我只是保留了用餐的習慣,大多數時候都是用魔力代替身體的消耗。」
溫妮莎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將魚推回,拿回了自己的那條:「還是你吃吧,我吃這條就夠了。」
離塵還想說些什麼,溫妮莎就低著頭吃起了魚,將魚肉小心的切開,用叉子從魚骨上扒下,滿足的吃了起來。
望著溫妮莎通紅的臉頰,娑娜忍不住笑了起來,向離塵表示感謝后,拿起筷子也吃起魚來。
晚飯過後,樂斯塔拉有些睏乏,便提前睡下。
溫妮莎也因為今天過於好動,有些勞累,洗漱過後也躺進了被窩裡。
娑娜和離塵收拾了桌子,不約而同走到院子里聊了起來。
「離家越來越近了,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娑娜將手放在心口,一臉擔憂的樣子。
她很害怕小沫發現溫妮莎的情景,更害怕小沫見不到溫妮莎。
現在幾人的關係,雖談不上親密無間,卻也其樂融融,如果就這樣被打破,著實有些可惜。
離塵看向天上的明月,擦拭著自己的長笛。
「沒什麼,別想太多。」
經過這麼久的相處,離塵也從娑娜的行為舉止里看出了很多東西,他知道娑娜有事瞞著他,但他不會怪她。
娑娜不會害他,她這麼做,一定有她的理由。
就像娑娜從不會過問自己的事情那樣,他也不會幹涉娑娜的選擇。
穿越到符文大陸已經十多年了,他對這個世界的觀念已經從一開始旁觀到現在的慢慢融入,發生了巨大的改變,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自以為手握主角模板的人,他只是一個心中有愧而應當受到懲罰的逃犯。
他將自己放逐在無人的世界里,迷茫且孤獨的為那場只有自己知道的災難做著準備,即使他知道那為時尚早。
望著離塵落寞的神情,娑娜想要安慰,卻不知從何說起,只好安靜的陪在他身邊,以沉默代替行動,表達自己的心愿。
月亮掛上枝頭,透過薄薄的雲層,灑下清冷的柔光。
離塵將長笛搭在唇上,微閉雙眼,緩緩吹響。
笛聲透過旅店的小院,翻過高牆,走上嘈雜的街道,和那些黑夜裡的聲音一同,消融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