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麵館
馬車緩緩停在路邊,不遠處的孤山上,一棵獨樹正孤零零的站在那,在瑟瑟的秋風中揮灑紅葉。
望著與記憶中大相徑庭的村子,離塵眼中浮現出一抹悵然,將馬車駛進村莊,拴在了旅店門口的柱子上。
這半個月以來,從港口一路向東,帶著幾人在各地遊了個遍。
哪曾想在今天,不知不覺中竟然走到了崴里的地界。
戰爭給艾歐尼亞帶來的創傷,即使是時間也未能及時沖刷。
村子的規模比起記憶里要小上許多,老式的艾歐尼亞民房和諾克薩斯人用石頭堆砌的壁壘混雜在一起,曾經矗立在村口的道場也漸漸凋敝,鮮有人跡。
娑娜跳下馬車,發現了離塵的異常,望著周圍的景色,卻不知他的憂愁來自何方。
樂斯塔拉觀望著周遭的環境,看向遠處山頂上已過了花期的綻靈樹,心潮起伏。
「這兒可真美啊,那棵樹是什麼,是傳說中的艾歐尼亞聖樹帝柳嗎?」
她指著綻靈樹好奇的向離塵詢問,後者緊了緊拴馬的繩結,語感平淡。
「那是綻靈樹,布維爾夫人,綻靈樹開花時,人們可以通過它的花朵與死去的親人再度見面。」
離塵想起上次來到這裡時的場景,里托也曾像這樣把馬兒拴在柱子上,走進店裡,給自己和小沫開好房。
樂斯塔拉眼中閃過一絲情緒,離塵看出了她的想法。
巴雷特並不是艾歐尼亞人,死後是否會去往靈界尚未可知。
為了防止她失望,還是提前說明一下,免得到時候燃起的希望再度破滅,帶來二次創傷。
「我不清楚本地的傳說故事對外邦人是否同樣生效,不過看樣子綻靈樹的花期已經結束了,我們來的不太及時。」
離塵淡淡的說著,獨自一人走向店裡要起了房間。
溫妮莎看著那棵矗立在山頂的漂亮大樹,惋惜的說道:「真可惜,要是早點來就好了。」
樂斯塔拉止住想要安慰自己的娑娜,笑道:「我記得艾歐尼亞有一種叫做緣分的說法,既然我們到這的時候,花已經謝了,大概就是沒有緣分,也好,要是讓你父親知道我把你送回來,指不定怎麼罵我呢。」
雖然言辭幽默,語氣輕鬆,但那股失落卻是怎麼也藏不住的。
娑娜望著傷心的母親,感到深深的無力。
她的樂曲能夠撫平人們的心靈,讓他們忘記煩惱與憂愁,但痛苦就像是反覆無常的汪洋,是潛藏在記憶中的暗流,誰又能坦然抵擋記憶里的波濤洶湧?
即便是萬年不倒的岩石,也會在風吹雨打中鐫刻出時光的痕迹,人生不過短短百年,誰又能不懷抱遺憾?
她有心想要讓大家快樂,並一直為此努力著,但有的事情,終究不是她能夠做得到的。
她所能做的,只有和家人站在一起,默默陪伴。
一行人就這樣在旅店裡住了下來。
離塵記得上次接待他的是一個青年,不過幾年時間,店主便換成了一個顫顫巍巍的老頭。
興許他的孩子也死在了戰爭里吧。
安頓好后,樂斯塔拉提出想出去走走,娑娜自告奮勇陪她一起,母女二人就這樣離開了。
離塵轉身看向溫妮莎,對方呆愣愣的看著他,不知道在想什麼。
不等離塵問話,這個白痴的肚子果然就叫了起來,配合上她那令人看了就忍不住崩上一個腦瓜的笑容,簡直讓人無語。
「附近有吃的嗎?」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問道。
離塵沒有回話,靜靜的看著她,似曾相識的一幕讓他再度沉入了回憶。
「看我幹嘛,我臉上有花嗎?」
溫妮莎在自己臉上摸了摸,除了有些發燙的雙頰以外,什麼也沒摸到。
離塵的思緒回到了上一次參加綻靈節的時候,那天他們同樣趕了很久的路,到了崴里后,師傅把鑰匙丟給他們,然後就消失不見了。
兩人肚子餓得慌,就到前台去問老闆附近有沒有什麼可以吃飯的地方,於是老闆向他們推薦了亞索母親的麵攤,在麵攤上見到了亞索和永恩,後來第二天上午,他還把小沫寄存在了麵館里,拜託亞索的母親照看。
「離塵哥哥?離塵哥哥?」
溫妮莎輕輕拽著離塵的袖子,將他從回憶中喚醒,看著他迷茫的表情,還以為他不知道哪裡有賣吃的,於是笑著抱住了他。
「沒事的!沒事的!要是不知道哪裡有吃的,那就去打魚好啦!」
感受著已經被口水浸濕的前衣,離塵嘴裡一抽,把溫妮莎從懷裡拽了起來。
「我剛剛只是在想哪裡能吃飯而已,就算沒有,你也別想著我會烤魚給你,吃太多會上火。」
溫妮莎撇了撇小嘴,一臉的不情願,最終還是屈服在離塵的眼神威懾之下,乖乖的拉住他的袖子,站到了他身側。
根據這麼久的相處下來,她發現不管怎麼惹離塵生氣,只要乖乖的拉著他的袖子站好,他總是能無條件的消氣。
雖然她不知道具體原理,但眼下絕對是使出這一招的好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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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離塵無奈的嘆了口氣,眼神中流露出思索,隨後輕輕拉住她的手,往外面走了出去。
「我們要去吃什麼好吃的?」
溫妮莎見狀,知道對方這是有了計劃,興緻勃勃的跟在他身後,對艾歐尼亞的美食充滿了嚮往。
路上她已經品嘗過不少當地的特色美食,雖然比不上離塵之前在德瑪西亞給娑娜過生日時做的那些「艾歐尼亞全席」,但味道也相當不錯,比起德瑪西亞偏清淡的飲食,簡直不要太爽。
對於吃貨來說,向美食前進的過程,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旅途。
二人走出旅館,離塵循著記憶里的方向,朝那個麵攤走去。
穿過冷清的大街,離塵來到了亞索母親的麵攤上,門口坐著幾個零星的顧客,與記憶中門庭若市的模樣相去甚遠。
亞索的母親兩鬢斑白,滿眼疲憊,佝僂著身子,用抹布慢慢擦拭著桌上的油污。
離塵朝著她身後的麵館看去。
門口已經看不見那個叼著小草一臉得意的弟弟,時常在後廚忙碌的哥哥也已經消失在湯鍋蒸騰的霧氣里,原本其樂融融的一家人經歷戰爭洗禮后,只剩下了日益消瘦的母親。
望著對方忙碌的身影,離塵有些猶豫。
自從亞索背上殺害素馬長老的罪名逃離崴里,永恩便帶領師兄弟們對他進行抓捕,故事裡兩兄弟最終兵戎相向,永恩死在了亞索的刀下,讓這個本就不幸的家庭幾乎崩潰。
兩個兒子不在的日子裡,她還要一個人忍受著唾罵,守在這裡,等孩子們回家。
就連一向沒心沒肺的溫妮莎看到了亞索母親的樣子都忍不住替她感嘆起來,說什麼那個阿姨看起來好辛苦,看上去很難過之類話。
她所說的這些,離塵當然知道,他是旁觀者里最清楚的一個,這也是他最不願提起的痛苦記憶。
明明有著能夠改變一切的機會,他卻沒有珍惜,不僅弄丟了自己的家,也害得好友家庭支離破碎。
雖然這原本就是他們的命運,但離塵還是會感到愧疚,心裡的痛苦一天比一天更加濃郁。
但他知道,自己的的痛苦卻遠不及一個失去了孩子的母親萬分之一。
離塵長舒一口氣,本想轉身離去,防止亞索的母親觸景生情,再徒增傷悲。
然而為時已晚,對方已經發現了他們。
「誒,兩位客人,在旁邊站了半天了,來,坐吧,你們想吃什麼,是牛肉麵啊還是豚骨面,或者要是想吃一點其他的什麼,這裡也有啊……」
亞索的母親殷勤的收拾著桌位,邀請兩人坐下。
她的聲音里早已沒了往日的由衷熱情,只剩下被瑣碎生活壓迫后的無奈與被動的奉承。
溫妮莎頭一次在離塵的眼裡看到了糾結。
見對方似乎沒有認出他們,離塵便也就坐了下來。
「阿姨,來兩碗拉麵,一碗豬骨一碗牛肉,謝謝。」
亞索的母親笑著點了點頭,轉身回到后廚忙碌起來。
這麼多年過去,離塵的聲音也有了不小的變化,她沒能認出離塵也在情理之中,這些也好,大家都不會難過。
出面的速度還是和以前一樣快,即使沒有兩個兒子幫忙,也依舊如此。
亞索的母親將面放到二人身前,大概是因為已經沒有了其他客人,便和兩人隨便聊了幾句。
「看你們兩個好像剛來,得抓緊時間咯,過了今晚,綻靈花就會枯萎,要是抓緊上山,興許還能見一見戰爭里死去的親人呢。」
她一如既往溫和的笑著,將鄰桌客人的餐具從桌上收走。
離塵謝過對方,笑著說道:
「我們剛從德瑪西亞回來,時間太緊,的確可惜。」
亞索的母親笑了笑,安慰道:
「沒關係,能回來就好。」
說完,她便回到后廚,繼續手頭的工作,為下一位客人準備湯底。
溫妮莎聞著麵湯中飄散出的香氣,露出陶醉的表情,但看著手上的筷子,卻忽然有些悲傷了。
她向離塵投去求助的目光,後者無奈的接過筷子,夾起她碗里的牛肉麵,放到嘴邊吹了吹,隨後送進她嘴裡。
亞索的母親站在後廚,一邊把控湯底的火候,一邊四處張望著。
「好次!!」
溫妮莎露出滿足的表情,嗦著離塵投喂的拉麵,臉上洋溢著幸福。
離塵翻了個白眼,有些無語。
「當然好吃了,光讓你吃了,我還沒吃呢,吃快點,待會面該坨了。」
溫妮莎吐了吐小舌頭,努力的消耗著離塵送來的面。
「離塵哥哥,你是怎麼知道這裡有這麼一家好吃的店的?這叫什麼,實在是太好吃了!又香又……」
「有嚼勁。」
離塵淡淡的回答道,隨後,趁著溫妮莎咽面的間隙給自己來了兩嘴。
不咸不淡,味道剛剛好。
阿姨的手藝還是和以前一樣精湛。
只是不知為何,這面里藏著些許苦澀的味道。
溫妮莎想起亞索母親先前說的話,將面咽進肚子,疑惑的看向離塵。
「離塵哥哥,你不是說綻靈花的花期已經過了嗎,為什麼這位阿姨卻說還能……」
沒等她問完,離塵便用拉麵堵住了她的嘴,淡淡說道:「我不知道綻靈花對德瑪西亞人是否適用,我記得每個地區信仰的死神都不同,還有的死神專職掌管特殊人群的死亡,不確定因素太多,我不想讓布維爾夫人難過。」
溫妮莎撇了撇嘴:「總歸要試一試才知道嘛,畏首畏尾的,豈不是什麼也做不好?」
溫妮莎無意間的一句話刺痛了離塵內心那塊傷疤,他沉默良久,點了點頭。
「你說的有道理……」
見離塵同意了自己的看法,溫妮莎臉上的表情慢慢得意起來。
「那等娑娜她們回來了,你就帶我們去看看,我也想試試,這個……綻靈花,能不能讓我看到噠噠。」
離塵無奈的笑了笑,沒有拒絕。
身後走來兩名顧客,早已等待多時的亞索母親急忙迎了上去。
離塵無意間一瞥,看到了遠處樹林里的亞索,對方也發現了他,淡淡的點了點頭。
亞索的母親端著面送到了那張新的餐桌上。
像是心有所感一般,她忽然看向了亞索站立的方向。
然而她所看到的,除了幾片飄落的樹葉,便只有一望無際幽深的森林,除此之外,並沒有其他東西。
她懷著忐忑的心情,想要走上前去看個明白,卻又擔心只是自己的幻想,一場空歡喜。
直到客人的催促聲從身後傳來,她這才回過神,緊忙往後廚趕去,將新的面扔下了鍋,心不在焉的攪動著。
一陣微風從離塵身邊吹過,想必亞索已經離開。
離塵還不知道亞索已經沉冤得雪的事情,以為對方是害怕給母親帶來麻煩才不敢露面。
素馬長老死後,由於戰力的失衡,崴里幾乎陷入絕境。
村裡能上戰場的年輕人都扔下了農具,拿著為數不多的武器衝上戰場。
在戰爭結束后,村裡只剩下了一些老弱,鮮有正常的勞動力。
曾經離塵看到的那片金色麥田,也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荒廢,被雜草所覆蓋,還給了大自然。
戰爭改變了太多,也帶走了很多東西。
凋謝的不只有綻靈樹,還有人們內心對美好的嚮往,這一切都隨著兩年前那艘離開艾歐尼亞海港的軍艦一同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