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友今日有卦
葉昭娘像往常一樣的絮叨,說家裡就剩下一百來個銅板了,朝廷的癛糧和膏火還沒發放,沈非受傷請郎中抓藥就花了幾錢銀子,米缸里還剩下幾天的秫米,想去和鄉親們借點糧食吧?鄉親們的情況還不如他家呢,鄰居來旺家昨天就已經斷頓了,今天去地里挖野菜,來旺媳婦眼淚八叉的,家裡還有倆半大小子,這日子可怎麼過喲……
沈非的拿了本聖賢書裝模作樣的吟哦,心裡卻在琢磨怎麼賺些錢來,看到葉昭娘憂心忡忡的樣子,開口道:「娘子,要不?我去城裡賣字?」
葉昭娘又開始瞪他:「相公你最近是怎麼了?你這是嫌棄我供不起你讀書么?明個兒我去娘家再借些銀子,去城裡買些白米來……」
沈非覺得臉都紅到後腳跟了,像話嗎?大老爺們整天啥也不幹指望女人養活,還天天拿本書裝腔作勢,這還是個男人嗎?
他並不知道,這個年代的讀書人就是這樣心安理得,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柴米油鹽這些瑣事微不足道,當然是女人去想輒。
沈非打斷了葉昭娘的借錢大計,一錘定音道:「娘子,我決定好了,明天進城賣字。」
葉昭娘驚訝的望著自家相公,這個決定徹底給她整不會了,街頭賣字的那都是沒有功名的童生之流,堂堂秀才怎麼能街頭賣字?
不是應該掛把劍或者攥把扇子啥的滿世界閑逛的嗎?
相公就是嫌棄自己沒本事,養活不了讀書人,葉昭娘越想越委屈,但是三從四德,相公說的話就是聖旨,這要是讓十里八鄉的人知道,還不戳破她的脊梁骨?葉昭娘左右為難,不禁掉下淚來。
沈非尋思這個河東獅子看似潑辣,怎麼沒事兒就掉眼淚?這也不是她的風格啊?他也是看不得女人眼淚,於是溫言勸道:「娘子,咱們窮而有志,好男兒哪能讓女人養著?別不開心了,明天我進城先試試。」
……
第二天一早,沈非便背著考秀才時候那一套箱籠出發。
這箱籠很有意思,裡面筆墨紙硯一應俱全,為了戶外行走便利,模仿背簍設計,增添了背帶;考慮到日晒雨淋,就在頂部挑出兩桿,用以綁縛苫布,並增加了頂棚;放在地上,可當凳子歇腳休息。這可謂一物多用,真是一件綜合型、多功能、人性化、溫暖牌行李箱,居家旅行、殺……嗯,那啥之利器!
這形象,沒錯,就是他——寧采臣!
他打算搭乘的是村裡跑出租的騾車,五個銅板直接進城,村裡人進城多數都坐這騾車,一早出發,日落回村,進城辦事或者買點針頭線腦、米面糧油之類,回程一樣五個銅板,同時,還負責給村民送信捎物,村裡大姑娘小媳婦有為城裡布店繡的帕子之類,也都是騾車送去,都是些小物件,相當於班車加快遞。
這騾車把式叫馬達,沈非心說這個名字天生就適合干這個,馬達一響,黃金萬兩嘛。
……
這段時間官兵捉拿反黨,亂糟糟的,進城還得仔細盤查,馬達已經幾天沒發車了,今天尋思著鄉親們都憋了許久,也該出一趟車了,於是一早便在村口候著。
馬達看到沈非這樣一副打扮,笑道:「沈秀才,這是要進京趕考的么?」
沈非笑道:「今年秋闈取消了,還趕考個啥?家裡都吃不上飯了,進城賣字去。」
馬達憨笑一聲,道:「哎喲秀才賣字啊,唉,這幾天兵荒馬亂的,進城盤查的緊,沈秀才有功名在身自是不怕,鄉親們可都不願出門了。」
果不其然,堪堪到了辰時,馬達只收了兩封書信,幾個小包袱,並沒有其他鄉親進城,他扁扁嘴,驅趕騾車不情不願的出發了,心說這一趟怕是要賠了錢。
一路無話,南河寨距離青山縣城百餘里,到清江府卻不算很遠,不到半個時辰騾車便到了城外,很顯然,馬達和城門盤查的官兵很是熟悉,本鄉本土人氏,相當於免檢,沈非出示了朝廷頒發的《秀才證》,也順利進城。
秀才有功名在身,士農工商排名第一,高人一等,若是其他鄉親出遠門,就得村裡的里正給開一個路引,相當於介紹信,而秀才有個叫「官照」的證明,那是朝廷發的秀才證,可以遊學天下,暢通無阻。
倆人商量好申時末南城門口集合,沈非便進了城。
這清江府屬於府城,別看南河寨歸屬青山縣,但離清江府卻比青山縣更近些,清江府相當於省會,算是個大城市,儘管剛剛遇了兵禍,但並沒遭受荼毒,只是靖王府被燒成白地而已,街上依舊行人如織,車水馬龍,沿街的店面也沒受太大的影響,只是每個人都行色匆匆,讓人感覺怪怪的,整個城市氣氛還是很緊張。
沈非轉來轉去,終於找到一處背風且人流量大的風水寶地,靠在一個經營的半死不活的酒店兼客棧的牆根底下,花三個銅板跟客棧掌柜的借了一個瘸腿桌子,鋪了一塊粗布,擺好文房四寶,把箱籠支巴起來當凳子,當中一坐,也不用招牌,是個人都知道這是賣字的先生。
說是賣字,其實就是幫人寫個家書,抄個文件,擬個契約之類,不多時就來了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委託沈非給他家男人寫信,這是沈非的第一單生意,覺得挺有意思,說十文錢一封信,問婦人要寫什麼?
婦人看來也是個會過日子的,十文錢掂對半晌,最後還是決定讓沈非來寫,她知道,這要是去當街的書館,收費更高不說,還少不得人家讀書人的鄙夷。
這婦人絮絮叨叨半天,詞不達意,大概意思沈非是聽懂了,她家是在靖王府牆根底下做小生意的,隱約的意思是以前靖王府沒少照顧他家生意,當家的去京城去進貨,帶走了唯一一個將就認識幾個字的小廝,這男人好吹牛,這次清江府靖王謀逆之禍,自家老爺八成並不知曉,這回靖王倒了,得趕緊給自家男人提個醒,在京城別吹牛逼說跟靖王府有瓜葛免得惹禍上身云云。
沈非嘻然一笑,筆走龍蛇,洋洋洒洒一封家書寫就,吹乾墨跡,放入信封交給婦人,婦人付了錢,憂心忡忡的走了。
有了這十文錢,沈非信心倍增。
只是之後便無人問津,大半個時辰都沒生意上門,不多時,旁邊倒是卧下來個小乞丐,十三四歲的樣子,臉上黑黢黢的,像是剛從灶膛爬出來,身上的衣服根本看不出顏色,破爛不堪,不過眼睛卻是亮晶晶,透著警惕和狡黠。
沈非心說晦氣,堂堂秀才,居然和乞丐都混在一起了,心下嘆息自己的落魄,但也沒辦法,養家糊口重要,他得活著。
街上儘管仍舊車水馬龍,但是很顯然人心惶惶,行人走路都帶風,明顯是不想在街頭駐足,沈非想想也是,前段日子自己不就是在街頭被驢踢了嘛。
從哪裡被踢,就從哪裡站起來,沈非手搭涼棚遠望,沒錯,自己就是在那邊的橋頭被踢的。
想起自己的三年陽壽,不禁在心裡痛罵大背頭,這孫子也不說給自己弄個系統金手指啥的,害的自己得苦哈哈度過這三年,可是現在說啥也沒用,自己再用個奇葩的死法回去找大背頭,估計會被直接扔進地獄十七層。
地獄那邊牛頭馬面是帶他參觀過的,但凡在陽間有點小罪過,到那邊都是大事兒,動輒判個幾億年徒刑啥的,還得天天被下油鍋,大鋸鋸,每天不再死個七八遍,都對不起在陽間犯下的罪行,基本上永世不得翻身屬於是。
「小友,你今日有卦……」沈非思緒萬千的功夫,沒注意攤子前站了一個……呃……勉強算是算命先生吧。
這廝穿了個破爛長衫,亂糟糟的頭髮綰了個髮髻,俗不像俗,道不像道,肩上扛了一個破爛幌子,上面裝模作樣的畫了個八卦,下面寫著四個大字——「鐵嘴神算」。
這鐵嘴神算臉上髒了吧唧,皺紋溝壑縱橫,鬍子都該打捋了,正瞪著個渾濁不堪的眼睛看著自己,充滿了獸性的渴望……
沈非笑了笑,很有涵養的沒表現出厭惡反感,客氣道:「大師,慚愧,今日尚未開張,照顧不了大師生意。」
鐵嘴神算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成色很足的黃板牙,笑嘻嘻道:「小友之前有十文進賬……」
沈非並不以為然,這套把戲糊弄的了無知百姓,豈能騙得了古代秀才和現代精英雙料加持的沈非?這廝八成跟身邊這個小乞丐一樣,蹲在街邊哪個牆邊許久,看自己有了收成過來騙錢的。
沈非仍然是善意的搖搖頭,表示不消費,老騙子可沒打算放棄,把幌子往牆上一靠,雙手撐著那張瘸腿桌子,神色肅然的緊盯著沈非道:「小友,你從我眼睛里看到了什麼?」
沈非忍著從他嘴裡噴出的口臭,期期艾艾道:「眼屎……」
老騙子:「……」
這時候旁邊的小乞丐噗嗤一下笑出了聲,沈非趁機道:「呃……大師,你給這小兄弟算上一卦,他說准了,我就來一卦。」
老騙子正尷尬不已,聞言向小乞丐看去,臉上忽然風雲變幻,說不出的古怪,良久,老騙子徐徐道:「唉,貧道道術有限,看不出小兄弟的前程!」
沈非心下暗喜,拱手道:「那……大師還請移駕別處,莫妨礙學生生意。」
誰知這老騙子說出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讓沈非瞬間覺得身上的十文錢不保。
「你想不想活到第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