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鄉村檔案(1)
一群人也只得踏著淡淡的星光,準備回茅山沖村去。只是,他們的心裡一點都不踏實。他們不相信,就說幾句假話,不但可以得錢,還可以三年不收中藥材的山價費,天下哪來這樣的好事。他們從河碼頭的小屋旁邊經過時,遠遠地看見小屋裡還亮著燈。寧全福說:「走,我們問問去,看我老叔說的是不是真話。
我這個老叔,說起來我和他還是沒出五代的表親呀,只是,他們兄弟從來都是六親不認的傢伙。我們家窮得真的是幾個人共一條褲子穿,我今天出門穿的褲就是我婆娘的。五六月青黃不接,我家想向他們家借十塊錢或是二十斤糧度度荒,做夢啊,不但不借,還要我不要扯什麼表親,他們不知道有這門表親。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啊。自己扯起表親來了。」寧全福拍了拍胸口衣衫上的口袋,「這二十塊錢來的真是時候,明天讓我婆娘去河那邊買幾尺布,給我做條褲穿。說起來丑呀,我把褲穿來了,我婆娘就只有躺在床上別起來了。」匡興義和寧占才都在小屋裡坐著,好像在說什麼,一副鬼頭鬼腦的樣子。看見寧全福和一群農民走過來,就都不說了:「這麼晚了,你們到這裡來做什麼?顧主任說,這幾天鄉企業辦不收費了。你們要去河那邊賣中藥材可以不到這裡來了。」「這個時候我們賣什麼中藥材。」寧全福說,「我們是想問問你們,我家表叔說的那個話是真的嗎?」「什麼話?」匡興義一副困惑不解的樣子,「顧主任沒對我們說什麼話呀。」「今天晚上他要我們做什麼事你們也不知道?」寧全福像是受了騙一樣,「我說嘛,我這個老叔是個心肝上沒得血的傢伙,那樣的好處他怎麼會給我們。算了,他今後再別指望我們給他說假話了。我們回去。」匡興義鼻子里哼了一聲,說:「縣裡來了幾個人,你們的腰杆子就硬了呀。跟你們說,縣裡來的那個周書記和丁縣長就是表兄弟,他們下來查賬,也就做做樣子,不要幾天就會回去。你們以為他們下來了,顧鄉長就當不成鄉長了,顧主任也當不成主任了,苦藤河鄉就翻過來了,白日做夢啊。對你們說,周書記他們走後,賣中藥材的山價費還要加多,另外還要增加幾種別的費。」「還要加錢,我們老百姓不活了?」匡興義說:「顧鄉長說的,誰敢不照著辦?你們有意見的話,就找丁縣長說去。是他點頭同意了的。」「他丁縣長權力大得很,哪個敢對他說。」寧全福說,「剛才,我們給我老叔辦了事,他說他三年不收我們的中藥材山價費。要你給我們一個條。」寧全福心想,只要他們寫了條,不收山價費的事也就不會變卦了。
匡興義轉動幾下那一對由於長年喝酒,布滿了紅紅血絲的眼球,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腦殼,說:「我差點忘了,是有這麼一回事,不過……」下面的話他不說了,只把一對牛卵子一樣的眼睛盯著這一群衣衫襤褸的農民,嘴角流露出一絲陰笑。
「匡會計,不過什麼?」看著匡興義那個樣子,人們著急地問。
「三年不交山價錢,你們這個便宜佔得真大。我們就吃虧了啊,少收了山價錢,我們就要少工資呀。這樣的好事,你們連酒也不請我們喝一杯,我們不得干。」寧占才瘦高的個子,刀條臉上有很多的紅色瘡疤,據說前些年去縣城的一家旅館嫖娼,染上了梅毒,全身都長滿了流膿的紅色毒瘡,打了幾個月青霉素,毒瘡雖然不流膿了,紅紅的疤痕卻沒有消失。「除非他顧主任自己天天坐這裡守著,不然,你們的山價錢照收不誤。這就叫天高皇帝遠,老子沒人管。你們奈得我何。」這一群農民就著急了,嚷著道:「我們窮得褲子都沒的穿,哪有錢請你喝酒呀。你們這不是敲我們的竹杠嘛。」匡興義就板著臉罵起他們來:「這是鄉企業辦辦公的地方,你們在這裡吵什麼,快走。不然就罰款了。」這一群農民的臉一下就黃了。寧全福連忙做出一副討好的樣子,說:「匡會計,別生氣,剛才我老叔給我們各人二十塊錢,你們拿去喝酒。」寧全福極不願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沾著熱熱的汗水的票子,遞過去。其他的人也都極不願地把剛才顧家富給他們的二十塊錢掏出來,遞給匡興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