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帝心難測

第17章 帝心難測

回到閑園的伊寧董昭讓徐治小蘭心裡的石頭落了地,父女兩在廚房弄的熱火朝天,說什麼今晚也要好好慶祝。

大菜擺上,徐治把伊寧從洛陽帶的花雕也拿了出來,開了一壇,酒香四溢,四人舉杯滿飲,小蘭,董昭喜笑顏開,伊寧面無表情,徐治一臉憂愁。

徐治喝完酒,說道:「皇帝,到底是盯上你了……」

伊寧淡然道:「無妨。」

徐治道:「大小姐,你總是說無妨無妨,你可知,今天若不是瑞王爺在朝堂上為你說話,你可能就被姓許的給害了。」

伊寧還是淡然道:「料到了。」

小蘭道:「今天事發后,小王爺很快就來了,說是老王爺讓你不要慌,他來處理。」

董昭道:「今天沒出現?」

徐治道:「他是公門裡的人,無法出面的。」

董昭道:「總算是沒事了,今天我看皇帝還挺好啊。」

徐治嗤笑道:「帝心難測,他能讓你看到的,只是他想讓你看到的那一面罷了。」

董昭驚道:「徐叔此話怎講?」

徐治道:「今天法外開恩,沒抓你們,肯定後面有敲打的手段,皇帝,怎能只有恩,沒有威?」

董昭道:「徐叔所言在理,那師姐該怎麼辦?」

徐治道:「閉門不出。」

當晚,天上彤雲逐漸散去,一輪半月掛在西邊的天空,清冷幽涼。

伊寧抱起一架古琴,坐在前院的亭子里,看著那半邊臉的月亮,怔怔出神。而後,她把琴置於琴台上,坐在那裡,手指撥動琴弦,奏出幽幽琴音,音色低婉,音律緩長,悲涼之音如泣如訴,令人聞之而不覺自哀。

月色下,琴音里,前院只有伊寧一人,並沒人來打攪她。

月往西挪的時候,琴音仍在婉轉,前院的圍牆上,忽然響起了鼓掌聲。

「啪,啪,啪」,三聲掌聲后,一個低沉的聲音道:「好曲。」

伊寧沒有抬頭,左手輕摁琴弦,右手四指由里往外在琴弦上一撥,琴音一變,尖銳如刀劍錚鳴,直指圍牆上那人落腳處。

磚牆那頭傳來「刺啦」一聲,是磚石開裂的聲音,然後一陣清風微動,一個人影自圍牆上來,直撲涼亭內的伊寧。

伊寧抬手撥琴,左一撥,右一捻,琴音錚錚,古琴里如有勁風涌流一般朝外推去,那身影欲撲上來,腳下卻愈發遲滯,越靠近,那音波如刀,直刺耳膜,那人輾轉騰挪,身形一動,便立於三丈外,抬手一掌震出,「砰」的一聲,勁風暗涌消弭於無形,而那人站立如山,說道:「好內力。」

「嗡」的一聲悶響,琴音戛然而止。伊寧道:「終於來了。」

那人一身黑衣,臉上蒙著黑巾,月色下,身材並不算很高大,一雙狹長的眼睛透著陰沉沉的光,令人望之如臨深淵。

那人聲音依然低沉,說道:「你在等我?」

伊寧道:「等候多時。」

那人眼神微凜,看著伊寧不急不緩走出涼亭,走到離他兩丈之處,負手而立。

伊寧一雙丹鳳眼也微凜,眸如星辰,光似幽月,面無表情。

那人道:「閣下行事乖張,出手狠辣,莫非真以為無人能治你不成?」

伊寧道:「出招吧。」

那人不動,似有猶豫,伊寧卻先動了,身如月下影,霎時便到那人面前,抬手就是一爪,凜風沖面,利爪鎖喉,那人臉色不變,抬手一格,兩手相交,「砰」伊寧手爪被格起,伊寧順勢手腕一翻,瞄準的那人手腕,擒脈,左手一動,左腳一錯,手掏心,腳踩踝,那人左手橫切,右手一攔,破開伊寧手上招式,左腳一提,兩腳相擊,又是一聲撞擊,伊寧左腳落地,右腳順勢一抬,蹬腹,那人後退,一躍而至圍牆上,伊寧身子一動,追了上去。

兩人大打出手,一路踩屋過巷,如蜂蝶相逐,身形如影,出招如電,霎時間就過了數十招!

那人招式陰狠,只見他格開伊寧左手后,一指遊動,如蛇如龍,在伊寧面前晃動,閃爍間直鎖伊寧眼睛眉心,伊寧雙指如剪,千鈞一髮之際,剪住那人雙指,「咔咔」一扭,那人左手順勢一斬,伊寧也抬手一格,兩人再次退開,又迅速撞了上去,那人掌風剛厲,凌空就直擊伊寧面門,伊寧一手斬下,破開掌風,一躍而上,雙指如電,直戳那人腦門,手指如梭,在其太陽,百會,玉枕,天靈,眉心處遊離,指尖勁氣纏繞,指落如雹,那人抬手應接不暇,逼到急處,忽一退,一腳倒勾踢,直踢伊寧下身,伊寧躍起腳尖一點,正好點在那人倒掛腳尖,借力一蹬,隨即右腿如鞭,凌空砸下!

只見那人右手成拳,扭身一拳擊出,「砰」的一聲巨響,拳腳相撞,屋頂瓦片紛飛,屋脊稀碎。兩人分開,伊寧臉色有些凝重,那人也陰冷如水。

「童子功嗎……」伊寧道。

那人冷笑:「你……不會就這點本事吧?」

伊寧閃身而上,兩人又打在了一起,伊寧腿腳攻過幾招之後,一拳黑虎掏心,那人云淡風輕擋開,伊寧左手一掌斬過,那人略微一仰脖子,忽然,那人眼神一變,發現伊寧手指居然長了三寸,指尖上冰晶閃閃,勁氣氤氳,他措手不及,」噗「的一聲,指尖劃過脖子,留下一道血痕,那人疾退數十步,手往脖子上一摸,一片殷紅,他一臉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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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驚道:「如此陰險?」

伊寧也一震,居然沒能劃開喉管?這人皮肉也是硬,童子功居然能練到如此地步。

伊寧不會給他調整的機會,欺身上前,身如殘影,指尖冰晶閃閃,周身寒意涌動,那人臉色如墨,沉著接招,一路打,一路退,兩人又是一路追逐。不知踩爛了多少瓦片,踏碎了多少民牆樓欄,從瓦橋坊,打到柳葉橋,再打到阜成街,一路打到快接近宮城的東台閣,那人已然有了敗跡。

「砰」,東台閣一座涼亭柱子被伊寧踢的炸開,那人繞柱而走,一把翻過涼亭護欄,伊寧又是一腳踹去,木護欄「砰」的又是粉碎,伊寧隨手捏一塊木屑,一擲而出,又打在一條廊道的柱子上,打入半尺深,恰好那人又躲了過去,伊寧腳踩巽位,移乾門,騰挪一轉,如月下殘影,很快又追上那人。

那人見伊寧難以擺脫,一掌將一旁臉盆大的柱子震成兩截,柱子倒下來攔,伊寧躍過柱子,兩人又打在一起,隨著一陣稀里嘩啦的撞擊聲,東台閣的柱子,護欄,吊梁都撐不住了,「咔咔咔」之聲不斷響於耳,終於在「轟隆隆」的聲音下,倒塌了。

兩人一前一後掠出東台閣,打到御河上,御河結冰,腳踏不碎,兩人在冰上過了二十多招后,「嘩啦啦」之聲響起,數十丈長河面的冰層被內力激蕩成了碎冰。

那人「砰砰」兩腳,踢起兩塊數十斤重的堅冰向伊寧飛來,然後轉身後撤,伊寧身子一扭,一滑,竟直接從兩塊堅冰之間穿過,速度絲毫不減,她又黏上了那人,逼的他步步後退,竟已到宮牆之下。

隨著伊寧一記鞭腿砸下,那人雙手交叉一擋,不料伊寧腳後跟憑空多出來一寸鋒利的冰錐,伊寧加大力度,腿一劃,那冰錐劃下來,那人頭一偏,耳旁還是被颳了一道血痕,他又是疾退,伊寧再上,那人忽然雙掌並排如刀般橫掃而出,一股氣勁湧來,伊寧俯身躲開氣勁,貼地一腳橫掃,那人躍起,忽然從腰間一把抽出一條寒光,正在伊寧起身之時,寒光閃過,伊寧大驚,腳踩七星,身轉寰虛,堪堪躲過,蓮步回移七八步,見自己左手袖子已然斷掉一截,手臂上被劃了一道,鮮血正滴,她移目前方,發現那人手上拿著一柄薄鋼軟劍,寒光閃閃。

那人道:「哼,你手上無兵器,我看你怎麼贏?」

伊寧冷冷道:「那又如何?」

那人又哼了一聲,說道:「你不過如此。」

那人持劍一掠而來,劍如毒蛇,氣勁遊動,寒光閃閃,伊寧一抬手,右手袖子里一條紫綾射出,與那人軟劍相撞,竟然發出「砰」的爆響,毒蛇被一擊而散,那人不慌,軟劍舞的如流星亂墜,很快就將一條紫綾削的七零八落,伊寧左手一抬,指尖五道冰片射出,那人持軟劍揮舞,「叮叮」之聲數次之後,全數將冰片擊落,正欲向前,伊寧右手又是一抬,又是五枚冰片射出,那人慌忙舞劍擊落冰片,低沉音變得有些尖銳,說道:「你還有招嗎?真就這點本事,也敢稱罕世高手?」說罷持劍向前而來,伊寧也撲了上去。

兩人再度碰在了一起,他一劍刺出,伊寧雙手一抬,兩手已經被寒冰包裹,手大了一倍,兩隻冰爪一前一後,十指指縫錯開,一把將軟劍卡在了雙爪指縫裡!

那人大驚,他做夢沒想到伊寧會變出一雙冰爪,他右手手腕急抖,想震碎冰爪,不想那冰爪上寒氣氤氳,模糊難辨,軟劍竟然抖不下一塊碎冰,他驚呼道:「真元繞指?」

他雖慌,但人卻沒停,劍被卡住,腳便蹬出,伊寧也抬腳相擊,兩人腳上撞了十幾下,他腳沒佔到便宜,他有些慌,伊寧大喝一聲,雙手一絞,那薄鋼軟劍「乒乓」幾聲,被震的粉碎,碎片朝那人彈來,那人頭一側躲開,不料伊寧橫爪一掃,那人措手不及,一道血花濺起,臉上黑巾被撕開,露出一張煞白無須的臉,但那張煞白的臉隨即染了紅,顴骨到鼻子那一片已是血痕累累,碎肉鮮血觸目驚心。

「呃啊!」那人吃痛後退,伊寧欺身上前,那人已是鬥不過,幾招之後,被伊寧一腳踹中胸膛,「砰」的倒飛出去,他喉頭一甜,差點噴血,然他腳尖在地上一點,勉強穩住身形,捂著胸口,朝宮牆上一掠,伊寧抬手,雙爪上的冰晶爆碎,朝那人暴雨一般射去,那人腳上,屁股上一陣顫抖,連城牆上都被冰晶打出大的小的數十個洞,但他只是在宮牆上一滯,伸手一勾,硬生生將城牆插出五個深深的指洞,沒有落下來,腳尖在宮牆上一蹬,一躍,終是掠上城牆,翻身遁去。伊寧隨後跳上城牆,只見那人已在城牆下宮城內遠處扭著身子奔跑,很快就消失在視線之內。

伊寧立在宮牆之上,喃喃道:「殷公公……么。」

皇帝在養居殿,隨手拿起一本手札,漫不經心的看著,心神不寧,子時已過,殷奇竟然還未回?

正當他要起身時,一個小太監在門口跪地道:「啟稟聖上,殷公公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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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道:「讓他來見朕。」

小太監支支吾吾道:「聖上,殷公公……他,走不來。」

皇帝眉毛一蹙,問道:「為何?」

小太監道:「聖上,殷公公受了重傷……」

「什麼?」皇帝震驚而起:「帶朕去看。」

很快,皇帝就到了一間卧室內,看著躺在榻上捂著胸口的殷奇,旁邊幾個小太監正在給他清洗臉上,脖子上,腿上的傷口,皇帝急切問道:「怎麼回事?」

殷奇一張口,哇的就朝床榻旁邊的銅盆里吐了口血,然後咳嗽起來,旁邊的小太監一個個不敢作聲,皇帝看著殷奇那張臉,差點沒認出來,他沉著臉一甩手,說道:「都出去。」

殷奇捂著胸口,咳嗽平復后,說道:「聖上,老奴無能……差點就回不來了……」

皇帝問道:「交手了?」

殷奇點頭,說道:「她,遠比我想的還要厲害的多……」

皇帝一臉陰沉,沒有說話,他也沒管殷奇傷勢如何,就直接走了出去。

皇帝從殷奇房間出來,不緊不慢的走在庭院中,他一抬頭,望著樓闕縫隙里的那輪快接近天幕的半月,怔怔出神,他開始回想起十年前那樁往事。

十年前,亘池大營里。

宦官王易正在自己帥案前,陰璨璨說道:「殿下,陸白不可信,誰知道他有沒有謀略,跟韃靼打仗,是軍國要事,他一個文人懂什麼?而且,他夫婦是要犯……」

當時的他不過是個皇子,一身金甲坐在帥案后,沉吟道:「照你說來,該怎麼辦呢?」

王易低頭拱手道:「不若擒下陸白,反正沈落英在外征戰,寧化軍出困狼谷,那裡可有十萬韃靼人,只要殿下不去援,沈落英也必定有死無生,殿下只要擒下陸白回京,留下一支勁旅守亘池,亘池不破就無妨,陸白夫婦一死,殿下一樣是天功。」

他沉吟道:「但是,如此一來,寧化軍那七千多人就……」

王易道:「殿下,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而且,寧化軍是曾經任安的舊部,任安可是陸白的好友,這支軍留著也不能為殿下所用……」

他眼中閃過一絲晦暗的光芒,掃了一眼王易,再次沉吟。

王易催促道:「殿下……要戰勝韃靼,已是不可能之事,戰敗回京,聖上那裡不好交待,不若聽老奴之計,擒下這兩個欽犯,也可立功。」

護衛將軍衛梁進帳,說道:「殿下,陸白在催促發兵了。」

王易聽此,跪地道:「殿下,快下決定吧!」

正在此時,一道白影沖了進來,隨後響起了士兵的驚喊聲。

那白影沖至帳中,手中寒光一閃,王易一聲尖叫,血「滋啦」的就從他脖子上濺了出來,再看時,已屍首分離。

衛梁以及一干護衛連忙擋在帥案之前,護住他,不料衛梁也被一隻手抓住,往後一甩,跌在帳門口,然後,一柄森寒的劍已抵在他的咽喉!一切發生的過於突然,以至於帥案后的他都沒反應過來。

「誰都不許動!動一下我殺了他!」那個白衣人如是說道。

一眾親衛已經從帳門口進來,持刀掣劍,衛梁起身,喊道:「把陸白給我押過來!」

白衣女子正是伊寧,她轉到皇子身後,用劍架在他脖子上,說道:「你們想害死我哥我嫂?你們朝廷的人心思就這麼惡毒?」

被劍架著,他不知道說什麼,他是高貴的皇子,第一次這樣被人威脅,心中慌亂,但還是想努力保持鎮靜,這個小姑娘他知道,是陸白的妹妹,年紀不大,但長的已經比他這個皇子還高了。

他解釋道:「本王並未想過要加害陸先生……」

伊寧喝道:「誰信啊?你們一家有好人嗎?」

他當場噎住,不知如何開口。

很快,陸白被兩個士兵押著,帶進了帥帳。

「放開我哥!」伊寧喊道。

陸白也驚訝,說道:「阿寧,這是怎麼回事?」

伊寧一腳將王易的人頭踢過去,說道:「這閹賊想要害死你,在進讒言,被我聽到了。」

衛梁道:「小丫頭,放開殿下,你若動刀兵,可吃罪不起!」

伊寧冷笑:「嚇唬誰呢?在我面前,我是一條命,他也不過是一條命,分什麼高低貴賤?」

衛梁道:「放了殿下,不然我殺了陸白,讓你嫂嫂死在困狼谷!」說罷直接把刀架陸白脖子上。

伊寧喝道:「你要是敢,這個殿下就見不到今晚的月亮了,你們這些人,回去皇帝怪罪,都得陪葬!」

衛梁臉色變了變,沒想到伊寧如此強硬,這哪裡像是十幾歲的小姑娘?

伊寧對陸白道:「哥,你過來。」

陸白看過來,發現伊寧頭上的簪子已然不見,頓時心中瞭然,他抬起步子,準備走過去。

衛梁把刀往陸白脖子上一貼,狠狠說道:「陸白你走的了嗎?沈落英殺害了二皇子殿下,你們竟然還敢在朝廷大軍面前露臉,你們既然敢自投羅網,就老老實實回京城去問斬吧!」

伊寧道:「姓衛的,放了我哥!」

衛梁笑道:「小丫頭,你不敢殺殿下的,因為,你嫂嫂跟寧化軍馬上就被韃靼人包圍了,如果殿下死了,你嫂嫂也回不來的,你敢跟我玩?」

伊寧道:「我不殺他,但可以殺你!」

說完左手一撒,一根簪子飛射過去,「噗」的釘在了衛梁的眉心,衛梁帶著不敢相信的眼神晃悠兩下倒下了,周邊的親軍一驚而退,而陸白也走到了帥案邊上。

陸白拱手道:「殿下受驚了,眼下戰況緊急,請殿下下令速速發兵。」

他嗤笑:「現在,孤說話還管用嗎?」

伊寧道:「不想說可以寫。」

他道:「孤要是不寫呢?」

陸白笑道:「那就我來寫。」

他驚道:「陸白,你想做什麼?」

陸白道:「問殿下借帥印一用。」

他驚道:「你一定要打這一仗嗎?」

陸白正色道:「此關身後,百姓千千萬,殿下若撤,生靈塗炭。」

他不作聲,伊寧那把劍依然架在他脖子上,紋絲不動。

隨後,陸白出帳,宣布王易,衛梁此二人因為畏戰而蠱惑三皇子殿下回京,動搖軍心,被處死。皇子殿下下令將大軍一應交由他指揮。陸白口若懸河,舌燦蓮花,拿出帥印,眾將雖疑,然王易,衛梁已死,眼下戰局吃緊,不得不戰。

之後陸白開始有條不紊的安排將軍帶兵,或支援,或埋伏,或接應,井井有條。一道道軍令下去,整個大軍都行動了起來。

而他,坐在帥帳里一天一夜,那把劍,就架在他脖子上一天一夜。他曾多次試著勸說伊寧放下劍,伊寧卻不理他,只丟下一句:打完仗再說。

他想出恭,伊寧道:「撒褲襠里。」他就不作聲了。

後來,他試圖跟伊寧交談,他說道:「似你這般,隨意殺官,把劍架在當朝皇子脖子上,可曾想過以後?」

伊寧道:「什麼以後?」

他說道:「以後若是官府通緝,你往何處走?」

伊寧道:「四海為家,又何懼哉?」

他繼續道:「你年紀輕輕,殺氣如此深重,實在不該。」

伊寧怒道:「我殺氣重?你們殺氣就不重嗎?我哥為何反出京城?還不是被你們逼的?前線大敗,數萬冤魂皆因你不知兵而死,你殺的還少了?我哥為了國家,為了黎民,做了多少事?你又做了什麼?你憑什麼拿這話涮我?」

他一句也答不上來,而後默然問道:「你今年多大?」

伊寧道:「十八。」

他道:「放下劍吧,孤保證,你們回京城,沒人會為難你們。你這個年紀正是閨中織錦,廊前挽花的時候,何苦在江湖上打打殺殺?」

伊寧冷笑:「我放下劍,你們好拿起屠刀嗎?回京城?老皇帝會如何待我等?就憑你一個皇子也敢保證?大言不慚!誰不想過安定的日子,我們一家以前不是在京城過得好好的,為什麼要入江湖打打殺殺,你心裡沒點數嗎?還不是你家老皇帝疑心病重,你們兄弟爭權奪利,殘害忠良!你若是敢下令撤退,我保證你死的比你那皇兄還要慘!」

他喉嚨一滯,竟找不出半句話反駁,這女孩子牙尖嘴利,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讓他忌憚,讓他震憾。

他緩了好久,說道:「陸大人是個好官……」

伊寧道:「他是不是好官自有後人評論,你肚裡幾兩墨水,也來對我哥評頭論足?」

他不滿道:「你一個女孩子說話就不能溫柔點?非要夾槍帶棒嗎?」

「我一介刁民,不懂禮數。」她答道。

他氣笑了,說道:「好你個刁民,孤記住你了。」

伊寧道:「就算你以後當了皇帝,我也不會跪你的。」

他道:「你是誰教的?什麼尊卑禮數都不學的嗎?你一個女孩子,這樣下去怎麼嫁的出去?」

忽然他脖子上一痛,絲絲鮮血溢出來,伊寧挪了挪劍,說道:「我嫁不嫁得出去,不勞你費心,你若以後當了皇帝,就給老百姓造點福吧,不然,以後這把劍就不止給你脖子放點血了。」

他信誓旦旦說道:「本王要是當了皇帝,自然是要造福萬民的,這也不勞你費心。」

伊寧道:「記住你說的話。」

他說道:「劍可以放下來了吧?」

伊寧道:「打完仗再說。」

他一愣,這句話她說過,好像最開始就是說這句話來著,這天等於沒聊。

坐在帥案后,不給水喝,不給東西吃,不讓出恭,脖子上還架著一把隨時會給他放血的劍,難過啊……

他永遠也忘不了此生最難過的一天一夜。

仗打贏了,他沒有欣喜,他知道,那不是他的功勞。那三人也沒有再對他做什麼,也沒有說要他幫忙開罪,更沒有討要半分功勞,打完仗之後就果斷離去了,離開的時候,伊寧盯著他的臉,說了句:「記住你說的話。」

他點了下頭,然後目視著那三個身影遠去。

當伊寧再次出現在他眼前,已是前陣子在西山寺的事了,一晃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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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是那麼高,眼神還是那麼冷,只是臉上褪去了青澀,多了份滄桑。他也過了而立之年,心底還是那般涼,只是消去浮躁,生出了城府。

她兄長是堪稱國士的陸白,嫂嫂是天下第一高手,這兩人教出來的人,既有陸白的寬厚修養,又有沈落英的殺伐果斷;既會琴棋書畫策,也通拳掌爪指腿。放眼整個京城,再無可媲美她的人。他該怎麼處置她呢?

她是這世間奇女子,百年難尋,奈何對他早有成見,不能為他所用,難不成要殺了她?

他自嘲的笑了笑,他堂堂天子,難道連個女人都不能容?還是說,自己其實一直都那麼小氣善妒,做不了一個好皇帝?答案當然是否定的,沒有哪個登上大位的不希望死後是名流千古的聖君。

「聖上,您該歇息了。」

小太監的話讓他從思緒中走了出來,他恢復了那副威嚴的模樣,擺擺手,「朕知道了。」

閑園內,伊寧已經回來了。

小蘭一臉關切的給她左手包紮,眼中甚至還有淚光閃動。

伊寧道:「怎麼哭了?」

小蘭道:「姐姐你這些年,在外邊是不是經常受傷啊?」

伊寧道:「那也不是。」

董昭驚道:「京城竟然有人能傷到你……」

伊寧道:「大意了。」

小蘭道:「下次出門打架帶上秋霜劍,就不怕那些陰險小人了。」

董昭問道:「師姐,與你交手的是何人?」

「殷奇。」

董昭驚呼道:「是皇帝身邊的殷公公?」

「是。」

小蘭道:「好在打贏了,那閹人估計在吐血吧現在?」

伊寧道:「可能吧。」

徐治嘆道:「京城,藏龍卧虎,還是少出風頭的好,這次是贏了,下次就難說了啊……」

伊寧道:「無妨。」

徐治道:「你總是說無妨無妨……哎。」徐治搖搖頭走了。

翌日,幾個公子也都跑了過來,一臉關心。而後,邵春,朱楓都來了,邵春大呼自己身在公門,卻幫不到師傅,忙著磕頭,眾人也沒有怪他,朱楓卻透漏了一個消息給伊寧。

瓦橋坊的百姓對抗五城兵馬司其實不是自發的,是他爹瑞王派人煽動的……

此言只進了伊寧一人之耳,伊寧也心中震驚,這瑞王確實不簡單,唯有如此,法不責眾,她才得以在皇帝面前被法外開恩吧?

又有兩個消息傳來,李麻子上朝的時候,聽說那許右卿竟然稱病不上,而且據查,是真的感了風寒,正頭疼腦熱的躺床上呢,李麻子說到這裡,笑的打跌。

「那另一個呢?」小蘭問道。

李麻子笑道:「那趙晟,回來跟皇上述職,職還沒述,官就被免了,著他回家調養身體了。」

小蘭拍手笑道:「好啊,這皇上算是做了件好事么?」

李麻子道:「當街撞人,引起民反,聖上也不會包庇的,畢竟這是京城。」

華卿道:「阿寧,你說昨晚有人跟你打了一架,還傷了你?」

伊寧道:「他更慘。」

高舒平道:「是內廷的人吧?」

伊寧道:「像殷奇……」

「殷公公?」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李麻子詫異道:「不對不對,今早上朝,殷公公站在皇上身邊啊,眉開眼笑,好得很呢。」

小蘭也驚訝道:「那倒是奇怪了,以我姐姐的眼力,是不會看錯的,難道有兩個殷公公?」

伊寧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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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鋒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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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帝心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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