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死亡
陳天禮死了。
陳飛站在院子里看著那具屍體,手中緊握著的那張入場券沒有再發出任何光亮,徹底失去了它原本的作用。
外面仍然鬧哄哄的亂作一團,卻沒有人想過破門而入,不知該說他們膽小還是有禮貌。
抱怨與哀嚎摻雜在一起,活脫脫一出人間煉獄。
他們信奉的新神卻始終沒有露面。
陳飛是知道死亡順序的。
他在那次聚會中看見的從透明到白色的印記,身上越是顏色深厚的人,往往就死得越早。
陳天禮身上也有那個標記,只是那時陳飛不知道這印記意味著什麼,可就算他知道了,也絕對不會告訴陳天禮。
在陳天禮推開院門進來的那瞬間,他懷中的入場券再度發燙,只是恍惚一瞬,就將他帶到了另外一具身體里。
可院子還是這個院子,陳飛垂眼一看,身體也還是自己的身體,話倒是能說,只是他控制不了動作,只能任由身體自己行動。
他看著自己給陳天禮將藥膏暖熱敷在傷口上,看著自己一步步做出那樣熟悉的菜湯,看著陳天禮難得沒有自顧自地來找他發瘋,反而問他為什麼不吃。
「你為什麼不吃?」
給死人做的東西,活人要怎麼吃?
吃完這碗菜湯,陳天禮就要離開了。
這件事陳飛知道,看陳天禮的表情和他說的話,估計他也清楚。
但陳飛還有事情不明白。
明明自己的爹娘在陳家村中也是最疼愛陳天禮的那一個,甚至比疼愛自己的孩子更甚,陳飛從來都不介意將自己的親情分他一份,可陳天禮究竟為什麼要這麼對那些跟他無冤無仇的父老鄉親。
這個問題陳飛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於是他趕在陳天禮離開之前一定要問個明白。
只是沒想到,陳天禮的回答是這麼……幼稚得叫人發笑,甚至到最後還想再逼迫陳飛一把,可他的這些把戲對於陳飛來說,早就沒有用了。
陳天禮的心裡彷彿有一個長久未得到滿足的孩子,稍有一點不順他心意的事就叫他內心惡意瘋長,因此哪怕長大成人,還有很多行為都給人一種莫名的違和感。
陳天禮總愛做人群里被眾人捧起來的那一個,而為了被眾人追捧,無論是學識還是禮儀,他都是人群中最出色的,最能叫人一眼發現的那個。
所有和他短暫接觸過的人都會感嘆和他相識是多麼幸運的一件事,既會找話題又會活躍氛圍,看起來懂得也多,因此什麼都能多聊兩句,通常都是在短短几天的接觸之下就覺得此人真是天上人間都難見,閱歷豐厚見識也廣,為人不但謙遜有禮,在某些時候又能透露出恰到好處的年輕氣盛與叫人看了就喜歡的少年感。
這種人物不論與誰接觸,所有人都會對他的第一印象非常好,繼而願意繼續與他深入溝通。
而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往往最看重的就是第一印象。
一旦認識久了,陳天禮就會以各種挑剔的眼光去觀察身邊新一批的人,有些人莫名其妙就和他斷了交,甚至誠惶誠恐地不知道自己哪裡惹了他。
其實只是在這個人身上,陳天禮看不到什麼這個人能給他自己帶來的利益罷了,因此說丟就丟,倒是半點都不會被曾經談天說地的記憶驅使。
可所有人都沒有想過的是,陳天禮作為這麼一個做什麼什麼優秀的人,為什麼身邊的朋友這麼少,又或者說,能常年在他身邊看到的人,通常只有那麼一兩個。
這一兩個人一定是在某些方面既完全優於陳天禮,又完完全全相信著他的,陳天禮一路從陳家村走出來,先是認識夫子,再認識富商。
搭上夫子的線認識當朝文臣,通過富商的引薦熟識更大的富商。
他從來都有本事能讓所有人都喜歡他。
這漫長的時間裡,陳飛只是在他身後靜靜看著。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陳天禮的本相。
對陳天禮來說,世上的人只分為兩類。
一類是各個方面都要優於他,尚且可以被他利用的;一類是已經被他汲取乾淨所有價值,又或是他已經爬到了更高的位置,對他完全沒有用的人。
在他的眼中,情誼只是一種可以演出來的,可以以此來交換價值的東西而已。
陳天禮的人生里,自我利益永遠是排在第一的,所有的偽裝,一切的「善良與正義」,只是因為那些更有價值的人喜歡,他要以此去靠近那些人罷了。
可陳飛這種一心只想種田養牛的人尚且能留在他身邊,不過是因為陳飛早早看清了陳天禮的真正面目,一直不肯將陳天禮想要的,內心缺失的東西給他罷了。
陳家村的人從不互相殘殺,所以他才要留在陳天禮身邊,就為了今天。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陳天禮的屍體相當完整,他還坐在椅子上,像是下一秒就能睜開眼,再從他那張刻薄的嘴裡說出些賤話。
他將那張神奇的入場券疊好,重新放進衣兜里保存起來,隨後挽起衣袖,打算就地將陳天禮埋了。
看得怪讓人心煩的。
人一旦變成一抔黃土,什麼愛恨便都隨風去了。
如果讓陳飛說他有沒有喜歡過陳天禮的話,他只會以沉默以對。
在並不完全與世隔絕,但各個方面都相當落後的小村落來說,兩個同性相戀相愛,是會被雙雙捆起來燒死的程度。
陳飛無比清楚這一點,他不像陳天禮那樣熱烈的、什麼都不在乎的性格,陳家村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因此他寧願永遠將這些情誼壓在心底最深處,也不願輕易又輕浮地表現出來。
他最後還是沒能將陳天禮的屍體下葬,賴於新神點化,他轉瞬便成了陳飛抱在懷裡的一缸骨灰,冰涼的,像陳天禮仍然活著時總是刻薄的嘴。
下輩子,以後最好都不要再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