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宋觀舟的腳趾傷口,三天換一次葯。
每到換藥時,孫琳就會進府來,這一日大早上,天氣回暖,孫琳荊釵布衣,背著藥箱從角門進來,「少夫人氣色紅潤,這幾日將養得不錯。」她放下藥箱,與宋觀舟問了好。
「還好,倒是孫姑娘是一人來的?」
看著藥箱就不輕,還是實木結構,孫琳身形不算矮小,但瘦弱。
「自然是一人來往,現在入了春,許多咳喘病患都來問醫求葯,父親與兄嫂都忙不及,再者也不遠,二三里地。」
說完,還從藥箱里拿了一瓷罐物件,雙手遞了過來。
「這是一昧新調製的香膏子,去年我搜羅些臘梅花,加上許多藥材,調製出來的葯香。我看少夫人眼角怠懶,想來夜裡睡不踏實。不如臨睡前熏起來,有助眠清心之用。」
宋觀舟接了過來,打開蓋子,一股夾帶著中藥的味兒就撲面而來。
「原來孫姑娘還會制香,真是能人巧手。」
孫琳笑了起來,「葯香不分家,許多香料本就是能入葯的,我尋思著這也是一門生意。」
「那我並多謝孫姑娘了。」
換藥是痛苦的,扯到傷口又弄得血淋淋,十指連心,自然不好受。
但宋觀舟忍了疼,一場換藥下來,虛汗淋漓。
因為那場封建迷信的迫害,現在宋觀舟已經學會痛苦時不哀嚎了,代價太大,但也讓她深刻的知道,她無娘家依仗,在這公府里如履薄冰。
毫無資格撒嬌賣痴。
如果曾經還有點本錢,但上元節這麼一鬧,幾乎失了全部。
外頭裴海求見,荷花出去說了宋觀舟正在換藥,裴海回答,「許娘子先送了幾個人過來,世子夫人說本就是給四少夫人使喚,四少夫人掌眼即可。」
荷花進去稟明裴海來意。
宋觀舟還疼得沒有緩過來,這會兒渾身乏力,只得讓荷花傳話。
「海叔,少夫人說海叔看著挑揀就行,只圖手腳麻利,勤快踏實就行。」
裴海有些頭大,「這……」
荷花眨巴著眼睛,有些獃滯的看著裴海,「少夫人換藥,疼得很,恐怕是沒有精力選這些。」
既如此,裴海只能自行決斷。
幸好裴岸外出與秦慶東小聚回來,聽說人來了,倒也不管其他,坐堂屋中正位上,招呼人來。
許娘子聽說四公子親自選看,嘴上趕緊應承,一轉身就敲打大大小小十來個婆子丫鬟,「這處主子寬厚仁愛,國公府比之前你們在過的也是富貴多了,一個個的打起精神,主家若是看上,可是你們的造化。」
說完,才同兒媳攏著一堆人,排隊來到書房所在的景舒苑。
幾個插著草簽子的小丫頭只抬頭看了一眼坐在堂屋主位的裴岸,臉皮一熱,馬上低下頭。
堂上公子,富貴風雅,長得又是顏如白玉,溫文爾雅。
許娘子倒是見過好幾次裴岸,熟門熟路行禮請安,又呵斥一幫子丫鬟婆子照葫蘆畫瓢,有幾個小丫頭年歲不大,也沒見過什麼世面,嚇得腿一軟,直接給裴岸磕了幾個頭。
許娘子一個個介紹,說了年歲來歷,裴海遇到合適的多問幾句。
從頭到尾,裴岸都不言語。
最後留下來兩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說是南邊遭了雪災活不下去,逃難到京城來賣身的。
再有兩個媳婦子,三十來歲,身形倒是不錯,看上去老實木訥,一個識得幾個字,另外一個能做一手好菜。
裴海有些嫌棄,「這個年紀,如何被前頭主子買了出來?」
其中一個識字的媳婦子跪下規矩的磕了三個頭,「奴的丈夫嗜賭,本也做些小本生意,後頭賭得傾家蕩產,膝下本有兩個孩子,閨女早已賣了,大兒他尚且捨不得,於是把奴典賣,後頭日子到了他沒錢贖奴,東家主母嫌奴礙眼,轉賣出去,幾次三番來到京城,且求主子收留。」
長得貌相平平,言語說話間也沒有自怨自艾之態。
彷彿生活給予的痛楚,在生死存亡之際,只有近乎平和的麻木。
另外一個擅廚事的有些結巴,跪下來只說了句,「丈夫不喜,休了奴家,奴家無處可去只得賣身求個活路,請主子收留。」
挑來選去,也不過就這四人能入眼。
許娘子帶了四人同賬房那頭做了契書,又吆喝著四人按了手指紅戳。
「是你們命好,得主子收留,往後多點眼力見。」
交代幾句,帶著未被選中的婆子丫鬟出了門,裴海尋了裴岸,得了首肯,「我去二哥二嫂那裡說了,楚姑姑和桃嬤嬤會來教授她們些內宅之內的禮數,宋氏入門匆忙,帶來的陪嫁之人也散得差不多。」
都是耕讀人家出來的丫鬟婆子,心柔面軟,不過幾個月,就被人挑唆宋觀舟打發出去。
連個貼身丫鬟都沒有留住,這麼一看,裴岸都覺自己這房夫人真是非一般的蠢笨。
臨近休息時,裴海又來稟告。
裴岸身著中衣,喚了他進去,主僕二人落座之後,裴海才說道,「四公子,世子夫人那頭剛才遣了楚娘過來,向您舉薦了個人。」
「何人?」
「不知四公子您是否還記得,先前世子夫人跟前的陪嫁丫鬟珍珠。」
裴岸略做回憶,微微頷首,「不是早陪了小子出去,有個三五年了。」要說這姑娘,府內上下還真是無人不知,珍珠長得較一般丫鬟好看,同小蕭氏從小一塊兒長大,本是存了媵過來做通房丫頭的,哪料到這珍珠抵死不從。
恰逢小蕭氏有孕,與裴辰正是情濃之時,哪知裴辰轉身就要收了珍珠。
珍珠本就無意做什麼房中人紅袖添香,何況這會兒小蕭氏才初初顯懷,於是回絕了裴辰。裴辰一氣之下,找了小蕭氏斥責幾句,大致說她善妒狹隘,難做得一府主母。
說得小蕭氏氣急敗壞,哭了一夜,天亮就見了紅。
珍珠嚇破了膽,幸好小蕭氏卧床休養幾日,穩住了腹中胎兒,不然她只怕也得丟了小命。
因為這事兒,小蕭氏存了疑心,如若不是蕭家根骨,她只怕就把珍珠送到裴辰床榻之上。但是回頭一看,珍珠較之她而言,甚是嬌艷,裴辰三番五次想要上手,都被珍珠回絕。
如此剛烈,不止惹來裴辰厭惡,就連小蕭氏心頭也不舒爽。
我的夫君,伏低做小都求不來的溫存,而你卻不做回事兒。區區一個丫鬟,真是矯揉造作。她心一橫,趁著裴辰伴駕秋獵時,乾脆把珍珠配了李庄頭家的病秧子,生米做成熟飯,待裴辰回來知道后,大發雷霆卻也於事無補。
這些年,珍珠就跟著病秧子在莊子里過日子,從不敢來府中請安。
兩年前,病秧子害了肺癆死了,也沒留下個一兒半女。
李庄頭老倆口也老了,想著這麼個如花似玉的兒媳婦守在跟前也不是個事兒,才在臘月里來府里尋了裴海,有幸到了小蕭氏跟前磕頭請安。
順口說了珍珠的事兒。
小蕭氏聽到這迴避多年的名字,心頭情緒極為複雜,當聽說病秧子已經死了兩年,忍不住一嘆,「膝下也沒留下個一男半女嗎?」
李庄頭的老婆子躬身謙卑答道,「都怪我那短命的兒不中用,曾是有過,月份尚淺又滑了。」
如若珍珠不做裴辰的通房丫頭,看在大小一起長大的份上,小蕭氏是能與她尋個好親事,做個管事娘子,再奶上淩哥兒或是桓哥兒一年半載的,今後必然榮華富貴。
可惜蕭引秀髮現裴辰喜愛她這個丫頭,便再見不得珍珠那張臉。
哪怕珍珠謹小慎微,往日里還會敷粉抹脂,自世子爺有了這心,並再不敢收拾打扮。
儘管如此,天生麗質難自棄。
小蕭氏有了些不忍,讓楚姑姑跟著去莊子上探望珍珠。
回來后,楚姑姑伏在小蕭氏耳際嘀咕道,「說來也怪,這李庄頭家待她如珠似寶,這些年田間地頭不讓她去,風吹不到雨淋不著,竟然養得比往日還更美艷。」
如此,小蕭氏歇了召她回來的心思。
幾日後,莊子里的房子著了火,人倒是無礙,唯有珍珠傷了臉,楚姑姑又領著府醫親自去了一趟莊子上。
回來才點頭說道,如今半張臉甚是可怖,問了張大夫,就是好了起來,也再不復從前五分。
蕭引秀嘆口氣,叫回來吧。
楚姑姑攔住,「不祥之人,就算回來也不能放到您的跟前,您就算再念著舊情,也得想想兩哥兒。」
蕭引秀愣住,「那怎麼辦?說來珍珠不曾有半分對我不起,倒是我——」
「夫人,您說什麼呢,您對她掏心掏肺,她不是應該向著您嘛。」楚姑姑攔住蕭引秀的自責,「年後再說,我看她傷勢還得將養些時日。」
正月之後,李庄頭的老婆子又送了些乾貨進來。
恰逢韶華苑裡要補缺個姑子,想到宋觀舟那沒有腦子的行事做派,索性同楚姑姑說了這個想法,楚姑姑第一反應自然是不行。
「珍珠曾是夫人您跟前的人兒,如今放她身邊,以她那針尖大的心眼子恐怕以為你是往她院子里塞人呢。」
何況,珍珠還是破了相的寡婦。
如此不吉,放到妯娌跟前,豈不是故意送了些說辭給那宋氏。
「我自是知道,但珍珠曾經也是我娘跟前富養出來的姑娘,管家行事都是一等一的好,如今老四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去外頭採買,能採買到這樣的?笑話。」
蕭引秀嘆道,「左右我也知道,是我心急了些。」
如今裴辰身邊有名分的妾侍不過兩個,但沒名分的丫鬟倒是不少。
有時候覺得多了珍珠一個,沒準兒還多了個幫手,可更多的想法就是這噁心她的事兒,可以是天下間任何一個狐狸精,卻不能是與她拉著手長大的珍珠。
楚姑姑還想再說幾句,蕭引秀心意已決,「你去海叔那裡遊說一番,如若老四執意不要,那宋氏也嫌棄,再做打算。」
裴岸聽完裴海說了珍珠這幾年的境遇,不禁多了幾分感嘆,「我那老舅母跟前養出來的丫鬟,確實不錯。就沖著她能抵住我那二哥的誘惑,守住本心,已是少有的心性。這樣吧……你明日里把人帶到宋氏跟前,她若不留再說。」
裴海一愣,「四公子,四少夫人那性子……,怕是容不下如今的珍珠。」
畢竟珍珠是世子夫人跟前的人兒。
裴岸嘆道,「你問問再說,她如今貓一日狗一天,性子變幻多端,脾氣秉性更為衝撞,身邊若有珍珠護著攔著,倒也不是壞事兒。」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