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章 對賭世界一:半剎郎(49)
與江涯領人清理了宮中狼藉后,樓箋去尋太子,卻四處不見身影。
稍加思索,他輾轉回到東宮,在書房的暗室內,尋到了靠坐在一旁酗酒的太子。
這地方樓箋知曉,大約也能猜到內里私納的牌位。只是觸及那些往事,他不願多提惹太子傷心,便不曾多問過。
這是第一次,暗室門敞開著,令樓箋瞧見內里的情形。
外界日光大亮,帶著暖意的光線穿透雲層,只是暗室之中,踩下幾層石階,內里有些陰冷。
酒罐子傾倒,咕嚕嚕落在樓箋腳邊。
他彎腰將瓶子扶正,瞧見的太子坐卧於逝者的燃燈牌位前,沉默不語。
「哥哥。」
樓箋輕喚,不見太子應聲,緩步靠過去。
酒氣濃重的厲害,走的近些,太子身側也零散的放著許多酒壺,有的傾倒,未盡的酒液從壺口緩緩滴落。
放緩動作將酒瓶清理,堆放在一側,樓箋拿了團蒲,陪同太子坐在一側。
太子還在喝酒,抬起手中的酒壺仰頭喝著。幾年間養成的惡習,總是過於依賴通過烈酒來暫時忘卻那些落在肩頭身上凝重的陰雲。
「哥哥,別喝了。」樓箋去擦拭對方溢出唇角的酒液,伸手將太子攥著的瓶身奪過去。
游慕鬆了手,有些迷醉,隨著對方拉扯的動作,倒在樓箋身側。
密室很暗,只有貢台上那兩盞油燈幽幽照出十幾個牌位。他們靠坐在櫃檯下方,光線被切斷,落不到身上。一瞬間,二人彷彿又回到了那些暗無天日的時光。
游慕情緒不佳,即便用酒精麻痹,那股子籠罩心頭的陰霾也依舊揮之不去。
「孤以為,報了仇,殺了這些人,便會舒暢些……」兩年謀划,三年布局,一朝肅清大仇得報,游慕卻並不開懷。
他看著宸帝和煜王那死不瞑目的眼,看著蕭妃見到蕭侯爺頭顱后那恐懼的神色,卻不似曾經揮劍砍人那般酣暢。
他以眼還眼,以牙還牙,讓這些人也嘗到了喪親之痛,可……縱然殺他們個千刀萬剮,他的母后,他的外祖舅舅們回不來,那些死去的將士回不來,紫釵和東宮曾經那些侍從,都回不來……
「孤還是恨他們……」
殺戮換不來人命,他念著的那些人,無法死而復生。
他以為他只要報了仇,償了願,便可以釋懷……但沒有……什麼都沒變,他依舊……憎恨這一切……憎恨著那些人……即便他們已經死了。
昏暗中,樓箋在耳邊,聽到太子這邊低聲說著。
「哥哥,我也恨他們……」他側身抱住對方,相互依靠,低聲應著。
「他們罪有應得,惡就是惡,他們該死,哪怕是入了阿鼻地獄,經歷十八道酷刑,也依舊無法填補上對我們的傷害。」樓箋牽起太子的手,撫上自己側臉的疤痕。
接觸著溫熱的皮肉,那燒傷的印子哪怕是在黑夜中也依舊清晰可見。
游慕知道,因著半臉的燒傷,樓箋吃了多少苦頭。醫谷中的老醫仙,曾在雲遊中深陷陷阱,恰巧被外祖救下,因而,兩個身份地位截然不同的人就此結下了純粹的友誼。
游慕是因著外祖之故,才在私下裡,與醫仙谷來往過密。
那些年他傳遞消息很艱難,偶爾收到來自老醫仙的手書,從那寥寥數筆,他也能知曉樓箋的苦痛。
路上耽擱了時間,最初,將樓箋送去醫仙谷時,傷口已經結皰流膿,需要剜掉潰爛的腐肉,催發新鮮的血肉生長……
曾經連磕到膝蓋都會哭著喊疼的孩子,經受了一次又一次的刀削之痛,成了如今,滿身刀口也無所顧忌的劍客。
「阿箋,當時一定,很痛吧?」游慕沒有經歷過火燒,無法感同身受那種烈焰帶來的苦痛,只是如今,傷疤依舊可怖。
這種傷痛,無法彌補,更無法修復。
「痛的,很痛,哥哥,這世間,沒有身死便可消怨的道理。我們不原諒,不釋懷,恨就是恨……」樓箋知曉太子心疼自己,他撫上太子的手,拉下,十字相扣,又開始勸慰:
「可是哥哥,他們已經死了,往後的日子還長,我們總要向前看,娘娘也想讓哥哥開懷舒暢的活下去。」
樓箋帶著太子側身,去看那火光下皇後娘娘的牌位。
燈火曳影,其上字跡被映的有幾分飄忽,比起往日里生硬的筆畫,稍顯柔和。
彷彿,印證著樓箋的話,皇后的一縷魂,正在貢台上瞧著太子,目光柔婉。
「母后……」
游慕微怔,看著那牌位出神。
台上的牌位很多,除卻太子的親人,還有一些,是樓家的逝者。
鬆開手,樓箋起身,又重新跪於團蒲之上,就著面前這一種牌位,報喜:「娘娘,將軍,太子哥哥要做皇帝了,求你們在天之靈,保佑哥哥往後順遂無憂。」
祈願三叩首,樓箋跪拜的虔誠鄭重。
起身後,他看向那屬於爹的牌位,又道:「還有,爹,您以往總盼著兒子入朝為官,輔佐哥哥做個忠良,雖然目前這願景有些偏差,但……」樓箋垂下的手觸碰上太子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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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家,應當會因為兒子名留史冊,想來也是差不離的。爹您若是氣惱,只管託夢將我打上一頓便是,哥哥是皇帝,公事繁忙,您就別打攪哥哥清夢了。」
一番不著調的話,倒是將原本情緒低迷的游慕逗樂。
他撐起身體跪好,依樣朝著皇后與外祖幾人的牌位叩首,提起了擇后的事:「母后,您曾經百般挑選太子妃,只是都不合心意。如今,兒臣自己定下了,是阿箋。您曾經那樣喜愛他,想來,也會應下的。」
「兒臣沒有親人了,唯一留下的,便只有阿箋和姝姝,往後,也不會再有旁人。皇室多有負心薄性,可兒臣,不願意如父皇一般,讓您寒了心。」
游慕緩緩說著,忽見油燈上火苗無風微顫,輕輕炸開一抹耀眼的火星,似乎,他的言語,真的得到了回應。
這一變動極輕極快,可仍是讓貢台前的二人捕捉到。
「多謝娘娘,兒臣會照看好哥哥的,您放心。」倒是樓箋先反應過來,跪過去朝著皇后的牌位叩頭。
末了,樓箋扯著太子的手,朝樓太傅的牌位看過去,討打似的央求:「爹,娘娘都應下了,您多少也要表個態吧?」
只是這次,油燈上火苗燒的飽滿圓亮,再不曾晃動一下。
好似,那個恪守規矩,謹遵禮數的老太傅,被自己不成器的小兒子氣的不行,賭氣著便不再理會。
樓箋沒等到火光輕晃,但他知曉,不論如何,他那個口是心非的爹爹,總會消氣後點頭應下的。
「姝姝我們會照顧好,爹,長姐,你們安心。」
從團蒲上起身,樓箋將太子帶起,朝著牌位再度言說后,牽起太子的手往外走去。
午時了,總要用些午膳,這般喝酒如何使得。
游慕還有些暈,被攙扶著往外走去,腳踩在石階往上之時,福至心靈的回頭,那不甚清晰的視線之內,燈火被拖出了殘影,明黃色的光暈下,似有幾人虛影正立在牌位后,瞧著他們。
回過神,游慕垂頭眨了眨眼,壓下一瞬的熱淚,心間揮之不去的嗔痴得以消減。
正午,房外光線正盛,金陽斜入房內,將空中的細碎塵埃帶出星星閃動。
「哥哥,我去尋人傳膳,你不能再這般飲酒了,身體會吃不消的。」樓箋扶著太子往一側的軟榻上坐,心中盤算著先去煮些醒酒湯。
「樓箋。」
剛要起身離開,卻被太子拉住手腕。
樓箋聞聲回頭,猝不及防被帶倒在榻間,太子側身,混合著酒氣的氣息落過來……